慧明法师开示录
慧明法师主讲
陈耀智 敬述
吾师弘法江汉,越四年矣。同人随侍丈席,得师一言半偈,如甲坼在原,被春风而不为如其长养。曩者,裒其旨要,辑为语录。闲违謦欬,资以启发,顾以言简意远,难抉幽微,兢兢以不得正如见以惧。乙亥秋,师归自南京,展礼之余,群思广益,环请开示。师曰:‘佛法本能定法可说,禅密兼修,只重证悟,不尚言说。于离言法中,必欲以言显说,则言说亦成筌蹄,能会斯旨,不妨方便数演,用策事修,若执筌蹄,失宗义矣。’同人唯唯,迨圆音广播,语语具含多昧,法法摄归一心,心地法门之大旨,咸备于是。而方便导引,意则由浅及深,语则深入浅,不即经教,不离经教。于是执教者,自惭隔雾观花,始分根蒂,初机者,自幸荒陬失路,顿识归途。罢讲之余,同声赞叹,远地同人,阻于胜会,佥以瀑悬绝巘,隔壑闻声;月在中天,万川现影,不有纪录,何以传薪?不付枣梨,何从分膳?纷纷函述,所请胥同。师鉴其诚,遂许可焉。乃汇辑成篇,刊而布之。言曰开示录,俾与会者,入耳成因;未与会者,亦得因言会意。惟耀智阙于修而浅于学,不能仰见吾师指外之月,遂难绘箜篌指上之音。笔述既竟,惭悚实多,谨志端倪,以明缘起。
丙子春 弟子 陈耀智 敬述
诸同学,禅宗法门,以‘心即是佛’为究竟,所以不立语言文字,故曰‘言语道断,心行路绝’。密法道理,更不可说。今以大家再三启请,又因各位修持有年,对本法已有认识,姑且随缘,方便说之,不过使大家知道的过程,以作修特之策进。望大家净心谛听,勿起分别;一起分别,便生知见。
‘心即是佛’一语,是禅宗的根本,无论讲到何处,都离他不开,以一切唯心故。信、愿、行三字,有循序渐进的意义,学人往往随便看过,未加审思。须知此此三字中,每一字都有其过程与差别,在座诸同学也有知教理的,也有初发心的,我且把信、愿、行三字的过程与差别,略略解释如下:
佛法大海,惟信能入,所以首先就重一个‘信’字。但信有真妄之分,其间更要经历许多过程。如果不明了这种过程,难免真妄混淆,中途退悔,或发生其他差别。‘信’字过程,简单说,有下列几种:
一、不信。众生本具佛性,与佛无二,但为多劫以来的业力障蔽,故上来对于佛法,是不信的;以后渐经亲友劝导,或因环境关系,一时为外力促动,乃存一姑且试之之念。此时表面虽学佛,而心中实未起信。
二、疑信。何谓疑信?疑者,惑而不定也。初学者,一面生信,一面又在怀疑。今天觉得学佛是好,明天又觉得学佛是不好。今天遇一善因缘之人来赞叹,便增加信心;明天遇一恶因缘之人笑为迷信,便又生疑惑。自己与自己矛盾;此种信,名为疑信。然则此疑,究竟从何处生出来的?当知还是从自心上出来的。试问自心既已生信,何又生疑?盖信为真心所动,疑乃业力所生。众生业力太重,故一念真心将起,而无边业力即来遮障,不许学人起信修侍,此乃佛魔交战关头,何等危险,所以必须断疑,方能生信。
三、浅信。初学人经过熏习,对佛法稍有认识,疑减信生,但发心不真,其信也浅;或为世法上之一切希望,或求知识上之渊博多闻,如此是普通之信,不能发生愿与行的力量。何以故?因其信浅,等到利益不见,或环境变迁,便置信心于九霄云外。这种信,譬如空中毛,遇到一阵风,就不知吹到何处去了。
四、深信。学佛人经过相当修持,已得受用,觉得佛法是有真理,从事修持,立志不变,此时还算不得真正认识,只可说是墙上草,虽说有根,一旦遇风吹来,远足二面倒;即信佛之根基虽立,而恬帅、信法之心未固,今天皈依这个法师学禅,明天又皈依那个法师学密,若境生心,见异思迁,此乃不明白心佛,不知一门深入的道理。
五、定信。定信即是坚定之信,学人修到此时,熏习已久,业障渐消,信心才算坚定。如树大根深,风不能摇,信师信法,独一无二,猛勇精进,不生厌怠。但风大时,大树还可动摇,如修行人根本业障翻动,加以外境压迫,信心还是不免差别,所以定信仍非究竟。
六、真信。真信即是契合真如之信。真如是如如不动,清净无相。信心到了如此地步,故曰真信。真信不动,也就同虚空一般,无可动摇。此时自心与佛、法、师,心心相应,息息相关,无纤毫痕迹,亦无丝毫分别。故,《金刚经》云:‘信心清净,则生实相。’信心到了这个境界,才是真信,真信才是究竟。
照上述‘信’字过程看来,分析似乎嫌多。其实非将此等差别分析清楚,不能发生真信。如何能真?去妄即真,所以去妄是最要紧、最直截的工夫。然去妄又谈何容易?若要容易,最好先从语言上下手;‘信’字从人从言,即示人以下手方法。大家必以为此‘信’字是世法上信实之信,与佛法上信仰之信,有何相干?须知佛法不离世法,言从心生,人以信立,慧明以前要大家守心口如一的戒,其用意即在此。大家不要把‘心口如一’四字看轻了,此戒即是去妄立信的实际工夫。佛要比丘自陈过失,即征信故;儒家亦说‘言而有信’、言忠信等,亦是教人从言语上建立‘信’字的基础。即以商场论,有数百年的老商店,他们的货物,比别家都贵,而生意鼎盛,历久不衰。别家的货比较便宜,人反不相信,此何以故?因为一则是真‘一言堂’,货真价实;一则喊价齐天,还价齐地,有欺妄故。即此一点,已可证明言行不二,才能立信;更可见‘信’字的好处。世法上说:‘民无信不立。’佛法上说:‘信为功德母。’足见‘信’字是世出世法上的根本。希望诸同学,时时审查自己,是否心口如一、言而有信,切勿信口开河,轻诺寡信,信用一失,做人的立场,尚且不够,何能谈得上学佛?
复次‘愿’字,凡作一事,必先有愿,无愿绝对不成,所以名曰愿力。因要有一种愿望,才能发生一种力量;有力量,才能向前推进。故信心已具,即当立愿。但,愿有小愿、空愿、真愿、大愿之分。
云何为小愿?初学佛者,多半只求自利,其愿力小。小愿略说三种:一者、求现世荣乐,即求名利福寿,乃至妻财子禄等。二者、求来世福报,即求来世生人生天,得大富贵,享受快乐。三者、为求自了,著于涅槃。殊不知名利恭敬、妻财子禄,皆吾人往劫有漏善因所致,本不待求;即求得矣,而人生如梦,转眼皆空。生人生天,富贵快乐,总在轮回之中,难逃生老病死之苦。故六祖曰:‘拟将修福欲灭罪,后世得福罪还在。’凡此皆是小愿。而妄求涅槃者,只图自了,不知如来应世为的是救世度生,苟只知自了,而不知利他,是执顽空,亦是小愿。
云何为空愿?空愿如空头支票,不能兑现。即学佛人虽具信心,而业识之障蔽仍深,偶尔激于情感,一时兴奋,轻立誓愿,心口仍不相应,一愿出口,转身便忘;或但逞口说,借博虚名,如此立愿,不但易堕妄语,且增违背誓愿之大罪。
云何为真愿?即真实不虚之愿。无论愿之大小,均出至诚,详加审思,愿心一发,存心动念,不敢随便,任凭景况如何,始终如一,绝不违背。譬如发愿对同参互相亲爱,便隐恶扬善,遇事恒顺;发愿不动嗔恨,便事事和霭,烦恼不生,渐渐做到冤亲平等。但其愿真而不大,虽有受用,仍非究竟。
云何为大愿?学佛到了因缘成熟,得遇善知识,彻底明了佛法真义,深知佛恩难报,发至诚不二之心,立利他无我、弘法利生、众生不尽我誓不尽之大愿;至于为法捐躯,倾财尽命,犹属其次,此所谓宏誓大愿。
大家当知愿心即是因心,有因心才有果觉。因大果大,因真果真。所谓因该果海,果彻因源。不但学佛要立愿心,才能由因生果,即一种政策主张,或一种技术创造,亦必先具真确的见解;具了真确的见解,还须具有坚定的愿望,艰险不避,百折不回,然后才可达到目的。若胸无定见,固不能成功;而愿力不坚,必至精神涣散,还是失败。这种事例很多,不必细举。学佛人在自利方面,为明心见性;在利他方面,为济世度生。济世度生,固是难事;而明心见性,亦非近功,所以更非立真实的大愿不可。吾人发愿与发誓同,故名誓愿。凡违背者,必受严重谴报。
复次‘行’字。学佛人开始就要行,所谓依法奉行,但行是根于愿来的,真实心愿已发,即当照愿实行,若有愿无行,或行之不力,即同口说玉膳,不得一饱。所以无论愿之大小,或自修,或利他,必须难行要行、难忍要忍,粉身碎骨,在所不计,行不达愿,终不移改。但‘行’字范围甚广,简单说,就是要行菩萨道。菩萨道即是六度万行,然万行不离六度。依佛说,以布施度悭贪,以持戒度毁犯,以忍辱度嗔恨,以精进度懈怠,以禅定度散乱,以般若度愚痴,此六度均含有度己度人、同登彼岸之意,亦即‘行’字之义。然则度人度己,二者何先?须知人我一体,自他两利,何有后先?盖度人即是度己,度己正为度人。大乘菩萨无我相、无人相,故只知利他;惟其只知利他,结果众生未尽,而自己先度。小乘菩萨著于我相人相,只知自利;惟其只知自利,故我执难破,结果不易自度。即此可知,自利不利,尚在此岸;利他无我,才是彼岸。
总之信、愿、行三字,皆由心发,大家现学心地法门,更当时时在心上用功。故六祖教人,一则曰:‘此项心行。’再则曰:‘迷人口说,智者心行。’又曰:‘口诵心不行,即是被经转。’望大家依心起信,依心立愿,依心力行。心是真如,真如是真实不虚、如如不动之义;念念能依如是之心,则成真信、真愿、真行。心本无量,体大无外,处处能依如是之心,则成大信、大愿、大行,既真且大,自然心佛同体,感应道交。
慧明所说的话,都很粗俗,但话虽粗俗,亦不无理由。禅宗古德,谁不懂教?谁不是以粗俗的话来开示学人?其所以如此者,乃恐学人离开自心自性,专在经教文字相上枉用工夫,徒增理障故。
诸同学,上次讲过信愿行,今天讲的是戒定慧。信、愿、行、戒、定、慧,这六字是学佛人最要紧的基础,而且是不能分开的。因为要有真信愿行,方能谈到戒定慧;亦要能持戒、习定、生慧,方能有真信愿行。
禅宗以‘心即是佛’为根本,一切都要在心上用功。心以无相为相,今天便讲无相戒定慧。但既名无相,何以又有戒定慧?此即六祖所谓‘随方解缚’之意。盖众生业识甚重,若无方便,何能深入?故学佛人要先从持戒做起;能持戒,方能习定生慧。
云何为戒?心地无非自性戒。戒有有相与无相之分,有相名曰身戒,无相名曰心戒。习心地法门者,应严持时心戒,大家现在打坐,即是做心戒的工夫。何以故?因上座后,一心持咒,藉咒力锁住一切妄念,久之妄念不生,便是心地无非的境界。不但上座如此,下座后还是如此,一切时、一切处,皆不起分别,不生烦恼,自然动静一如,方算完成心地无非之戒。心戒境界虽然太高,只要真能发心,具有真信愿行,又何难之有?不过业力未消,定力不够,容易见境生心,心随境转,故不如兼守有相戒,比较有益。望大家参照以前所订的透关八条(后附),仔细体会。何者属于事相?何者属于心相?事相是有相戒,心相是无相戒。由事相而戒到心相,就是从有相戒达到无相戒。须知守戒为佛法最要紧之事,无论何宗何派,皆重戒律。儒家亦有君子之三戒,颜子之四勿;而佛法包世出世法,更非持戒不能入门。中国佛法,近来不能盛行,因学人未能于身戒心戒实行遵守,故引人疑谤。我等亟应以身作则,努力在戒字上用功,以心地无非为戒本,以利他无我为正行,以透关八条为策进。戒身不妄作,戒心不妄动,久之定水澄清,心珠自现。
云何为定?心地无念自性定。学佛以得三昧为主,三昧者,正定之意。如何方能正定?就要一念不生。经云:‘信心清净,则生实相。’实相即是如如不动,不动即是定;苟一念微动,则无明烦恼随之而起,心便不定,所以说:‘心地无念即是定。’惟其无念,即名正念,而万德具足,一切智慧自然现前。诸同学,不但学佛人要有定力,力不被魔扰,不为境迁;即世法上的一切,亦非具有定力不能成功。所谓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,即是定力所致。定力是由修养得来的,古来所有功在天下,名垂万世者,未有不致力于修养。如诸葛武侯,一生功业,皆成就于‘宁静致远’四字。所谓‘宁静’,即由修养得来的定;‘致远’,即由宁静得来的慧。
云何为慧?心地无我自性慧。吾人的自心佛,妙用无量,不可思议,只缘迷人不知四大本幻,把假我看得太真,将本来般若胜智之真我遮障住了。学佛人第一要破我相,因为有我相,便有人相、众生相、寿者相;若无我相,即无一切相,则当体空寂,一切智慧自然现前,便能度一切苦厄,所以说:‘心地无我自性慧。’试看古德及世法上圣贤豪杰,那一个不是从无我得来的?即如烈士捐躯,节妇殉夫,皆因一念无此假我,便能杀身成仁,舍身取义,名垂千古。学佛人若欲珠光显露,起大智慧,即应先破我执。偈曰:
万法唯一心 有我非觉体
权且立虚名 无相乃真成
诸同学,佛法法门虽多,总不离戒定慧三学。不过在三乘之中,三学境界各有不同,如六祖告志诚云:‘汝师戒定慧,接小根智人;吾戒定慧,接大根智人。’盖戒定慧之体同,而用不同,故境界不同。三学之道,不独佛法为然,儒家亦然;克己复礼,天下归仁,即是戒定慧三学之渐次。因为克己乃去物欲,即是‘戒’:复礼乃恢复本然之性,本性不动,不动即是‘定’;天下归仁,乃妙用无穷,即是‘慧’。可见世出世法,理无二致,一切唯心故。复次,戒定慧三学,戒中有定,定中有慧,慧中有戒;所谓一而三,三而一,皆不出自心。学人果能明白自心,自然悟得无相戒定慧矣。
诸同学,四皈依有相皈依与无相皈依,今日所讲是无相皈依。佛法有显密之分,学显者,是皈依佛法僧三宝;学密者,于三宝之外加一皈依师,因密法无上,重上师故,然此皆有相皈依。慧明所讲无相皈依,是根据禅密兼修的道理,且依次略略说之。
皈依佛:是皈依那一佛?皈依释迦佛,释迦佛已灭度;皈依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在西方;皈依十方诸佛,十方诸佛无量;皈依木雕泥塑绣绘之佛,雕塑绣绘之佛是表法而无知觉。然则究竟皈依那一佛?当知佛者,觉也。佛与众生,本无差别,只觉与不觉之分。学佛人,是以始觉觉本觉;然始觉本觉,不离自心。所以皈依佛,即是皈依自心觉,并非皈依心外的佛。然则心外有佛否?曰:确有。释迦佛虽灭度,而实末灭度;阿弥陀佛虽在西方,与十方诸佛的法身皆无量偏满。但是诸佛虽无量偏满,我等若自心不觉,诸佛与我等何干?必须自心常觉,方与十方诸佛感应道交,所以皈依佛,即是皈依自心觉。
皈依法:佛法法门无量,法法平等,我等究竟皈依那一法?当知法者,正也。皈依法,即是皈依正。学佛人要具正知正见,立正言正行。云何为正?清净慈悲为正,心地无非为正,利他无我为正,无念无相为正。然清净慈悲乃至无相,以及佛说八正道等,皆不出自心,心正一切正,所谓‘一即一切’故。所以皈依法,即是皈依自心正。
皈依僧:僧之本义,即众多比丘,一处和合。但过去僧不可见,现在僧很多,高僧亦不少,究竟皈依何僧?当知僧者,净也。皈依僧,即是皈依净。我等自心,原本清净,只因多劫以来,污染习深,以致灵明晦昧,造业受苦。从今以后,要扫去一切烦恼习气种子,纤尘不染,回复本来清净面目。所以皈依僧,即是皈依自心净。
皈依师:学佛人迷时师度,悟才自度。一切众生,有五性差别。若不定性之凡夫,遇大乘学大乘,通小乘学小乘,遇外道学外道。师的关系,最为重要;但此言有相之师,非无相之师。无相之师,即是自心。何以故?自心本来具足恒沙功德,与诸佛一体故。若舍自心,专向外求有相之师,纵遇明师,不在自心上时时检点觉察,又何能与师心相应?大家从我学法,若依我色身为师,我之色身与大家何异?《慧明语录》上明明说以心传心为玄;既云玄,当非肉心,因肉心妄执,障蔽灵知故。既云心传,当非语言文字可说,即此玄心,就是大家本心,即三世诸佛之果体,一切众生成佛之正因,亦即吾人唯一无二之真师。所以皈依师,即是皈依自心师。
总而言之,四皈依:佛是觉,法是正,僧是净,师是心;大家把此四字连贯起来,反正一看,就是觉、正、净、心,心、净、正、觉,即此可以悟到觉正才能净心,心净便得正觉。皈依觉、正、净、心,皆是皈依自心。大家日日念著四皈依,不知四皈依的道理就是如此。而迷人总在相上去求,不在自心上体悟。当知离心外求,论显教,有三藏之多;论密法,有五部之繁。试问:从那裹去修、去学?我佛出世,就为的是‘心即是佛’一段大事因缘。禅宗古德绍承心法,故功德无量。吾人学佛,即应在自心上致力,方合佛旨。
诸同学,四皈依也是方便说的,正如一把钥匙,交给大家拿去开锁,锁开了自然会见自心珍宝;但不能悟到无相四皈依者,总在相上打搅。若初发心时,或修持时,或礼佛忏悔时便觉;一转念间,便又不觉。这种觉,是有相妄觉,非真觉也。希望大家把这种妄想差别的著相念头,如快刀斩乱麻,一齐割断,专从自心上用功,从觉上做起;去有相觉,悟无相觉,便是真正自觉。
复次说‘正’。大家有了觉,才能正;若是不觉,便是不正,不正便是邪。邪则戒定慧都谈不上,信愿行也谈不上,还说什么四皈依?至于世法上,以合法律与道德的行为为正,否则不正;择善而从则正,不善即不正。凡行不正者,不惟无益,而且有险。譬如铁道双轨,要平正无斜,火车才能通行:苟轨道倾斜不正,车便不通,如勉强开驶,便要出险。学佛的道理亦复如是。
复次说‘净’。学佛就是由染求净,譬如白布一疋,污染太甚,必待洗涤,然后能净。吾人自忖,能否无染?不但名利恭敬,成种种贪爱之染;而且无明烦恼,成念念尘劳之染。当知一染,已足为身心之害,何况多染乎!所以修行人必须六根无染,三业渐消,庶可内障不生,外尘不染,如此始能清净。
复次说心。释迦佛五年寻师,所遇皆非,雪山成道,究依何师?岂非依自心寂照为师乎!六祖云:‘迷时师度,悟时自度。’可见自度者,方算悟人;不依自心,云何自度?学佛人如果不依自心真空无相之师,专向心外驰求,今天说这个法师本领高,明天说那个法师神通大,试问:法师的高大与吾人本分有何相干?驰求愈甚,离心愈远,如此学佛,何异南辕北辙,终难见性。
如上所述,可见佛、法、僧、师,皆不离自心;若离自心,则学显学密,谈性谈相,皆属客尘影事。若明自心,则无量法门如自藏家珍,取用不竭;不但显密圆融,性相不二,即佛、法、僧、师亦不可得,故曰无相皈依即成无相菩提。
诸同学,‘心地法门’四字,吾人在表面上,每每忽略看过,不知这四字的意义最为紧要,最为广大,如能细心领会,便可悟道,何在多求。这四字分开来讲,‘心’便是佛,‘地’喻心量,‘法’者正也,‘门’者路也。就是说,此心若能如地,即入正觉之路也。
吾人自心,本来无量偏满,能生万法;亦加地具有博大深厚之德,能生万物,故以为喻。地之所以能生万物者,以其能任运随时,行所无事,浑然无知,寂然不动。而众生迷真逐妄,见境生心,遇物即动,于是自蔽灵明,转增障碍;学佛人以妄修真,即当取法乎地。然山河大地,皆因妄生,有成有坏,吾人何必以妄为法?须知地虽是妄,它的功德,却是无量。地能生一切物,能载一切物,能容一切物,而且生一切物,是来养育众生,而不自私自利。载一切物,是大小兼收,净秽一体,而无取舍分别之见;容一切吻,听人污秽毁凿,寂然不动,而无厌拒嗔恙之念,所以称为大地。假使吾人的心量,能够与地同其大,能够同地一样利他,无取舍、嗔恚的我执,一切不动,便不难与真如本心相契,还有不成就的么?我等学的是心地法门,日日说心地无非,利他无我,到底我等的心,能不能像地一样的大?能不能养育众生?能不能兼收并容,听人污毁而不动?不要说不能任人污毁,恐怕一句空话都不能容;不要说养育众生,恐怕对自己亲属,尚不免自私自利,如此还说什么心地无非?学心地法门的人,时时刻刻,都要将自小与地比一比,看究竟比不比得上。据我看来,不要说像大地那样大,甚至连一亩地那样小,都比不上。何以故?一亩地,一午四季还能生许许多多的东西,来养育众生,也有犯而不校的容量。试问:我等心量,比这一亩地的生育容量如何?大家若不在这个上面去思索、去用功,无论如何,得不著受用。
地能大能生,能载能容,与天合其德,所以古人称天地之德曰大德。凡属心量功德,同大地一般大,即为大德。学佛人已有成就,亦称大德。儒家云:‘故大德必得其位,必得其禄,必得其名,必得其寿。’学佛而成大德者,对于位禄名寿,已如梦幻泡影。惟初发心不明佛法者,多有为求位禄名寿而来,但是要得位禄名寿,必须到大德的地位才行;若想成为大德,则心量与功德,必须同大地一般才行。
诸同学,何谓登地菩萨?因其心量功德,俨然同大地一般大;至于二地、三地的菩萨,其心量功德,就同二地、三地一般大,乃至远超十地,方称等觉、妙觉。大家思量思量,我等心量功德,有一个地大没有?须知心佛众生,三无差别,我等自心佛,本来具足无量功德,比十地远大,只缘妄心不息,时时执著外境,遮障真如自住;亦如日月光明,本可普照,只因云雾遮蔽,遂不显现,一旦云雾消散,光明顿复。修行人,一念真心,顿超十地,亦复如是。故广额菩萨,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
大家要明白,地所以能够成就如此大量功德,就好在浑然无知,寂然不动。我等其所以不能够的,就坏在知见多、容易动;须知知见多、容易动,皆缘妄心不息所致。妄心就是火,吾人妄心一动,就如火在心内燃烧,遂生烦恼,故烦恼亦名热恼,即是造业受苦之根本。
三界唯心,亦名火宅,火宅中本有法王,学佛人是要在火宅中觅法王,才算真有受用。而凡夫认幻为真,舍真逐幻,所谓‘一翳在眼,空花乱坠,只见空花,不见法王’。殊不知三界一心,转识即智,离妄即真,真即法王,不觅自见。凡夫不悟此理,自心中常被无明烈火烧著,不但不见法王,且被此火烧绝本具之功德,所谓‘一念嗔心起,烧尽功德林。’我等学大乘法门,应知诸法如幻,诸法亦真;凡事不动无明,不生烦恼,认定坏就是好,好就是坏,一切一切,不取不舍,不但火不能烧,而且这个火,也就转成智慧光,彻照无边,与诸佛同体。吾人自心,原能自主,但因定力不够,常被业境所转;然业无自性,只要我等能把得失心、是非心、嗔恨心、分别心,乃至一百六十种相续心、八万四千尘劳心,一概空去,妙明真心自然现前,便可与天地同德。
心地法门,以禅密兼修,而顿超直入,即凡成圣,亦是登地菩萨所修。大家能修此无上法门,即是大家因缘成熟,慧明不过指路而已,希望大家难行要行,难忍要忍,难舍要舍,难成要成,努力在心地上用功。如果遇而不遇,见同未见,错过胜缘,岂不可惜!当知生死事大,无常迅速,我等学佛是来解决生死问题的,若别有作用,不惟不得真实受用,且恐转增业障。我等且不说解决生死问题,当这种末法劫难之际,何等烦恼!若无安心立命之道,易生厌世之心。但能依心地法门,切实修心,学地之量,法地之德,不仅清凉自在,且能转动一切,又有何劫难之可虞?佛法目的,原是济世利主;简言之,就是要挽救人心。学佛人欲挽救人心,应该先救自心。欲救自心,应当在心念上用功,忏除一切恶念,增长一切善念,更要时时检查自心正不正?大不大?能不能同地一样不动?有没有与地一样功德?如此方是真修心地法门。我再给大家四句偈,仔细参思,自然有益:
学佛在心不外求 贪嗔痴爱疑妄尽
心地慈悲德具足 不动无明是活佛
诸同学,禅密兼修之心宗,道理本不可说,今方便解释其义,先将‘禅’字略略说之。此‘禅’字,或以为是六度中禅那之禅,或认为是六度之般若波罗蜜,其实禅宗之‘禅’,统摄大度万行,乃以心传心之义。故永嘉禅师云:‘顿觉了如来禅,六度万行体中圆。’又有分为如来禅与祖师禅者,不知祖师禅与如来禅,同一心传。禅宗乃释迦佛于灵山会上,拈花示众,独传迦叶尊者,名为西方初祖;历代单传,至二十八祖达摩大师,为东土初祖,代代相承,心心密付,所谓教外别传。
佛法真理,离言绝相。禅宗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,乃无上法门。初祖东来,即为此‘心即是佛’一大事因缘故,但禅宗境界太高,根机钝劣者,不但鲜有言下即悟,且多流为口头禅。盖末法时代众生,大都业障深重,故兼以密;密仗佛力,禅凭自力,佛力自力,合而为一,方可应机,深入究竟。
禅密兼修之心宗,有通别两义。云何通义?先释心:禅乃自心,密乃佛心。佛心自心,本来一心,皆此妙明圆觉之心。次释宗:凡以文字显者为‘教’,不立文字者为‘宗’。禅宗不立文字,直指人心,故名为宗。密法虽有咒文,但循其音,不了其义,说等不说,有文字与无文字等,故亦名宗。所以禅密兼修,名曰心宗。云何别义?禅密各有其二:
首释禅:一、依祖意。禅乃达摩祖师所传之心法,不立语言文字,但以心传心,故曰心宗。二、遵佛旨。释迦佛说法四十九午,而自云未说一字,且于灵山会上,传心迦叶尊者,嘱曰:‘我有正法眼藏,涅槃妙心,实相无相,咐嘱于汝,勿令断绝。’是此正法眼藏,即是实相无相之玄心,故曰心宗。
次释密:一、总释。《大日经》云:‘云何菩提?谓如实知自心。’故曰心宗。又密咒亦名真言,梵音曰陀罗尼,即总持之义;一切密咒,皆诸佛菩萨微妙本心,密奥难知,可持而不可说,做曰心宗。二、别释。密咒有八万四千种,此六字大明咒,乃观自在菩萨所说,是观自在菩萨微妙本心,即诸佛之妙心,亦即众生之一心,传授六字大明,即是以心传心,故曰心宗。
禅宗教外别传,不依经教,不立渐次,即心即佛,所谓以心传心。古德教人,多于喜怒哀乐之中,旁敲侧击,明启暗逗,大机大用,无非使学人顿悟自心,举足便踏入如来宝所,故名最上乘。然其流弊,易使学人浅悟即了,不复事修;或取静为行,不知起用。密宗仪轨繁重,循序渐进,由小而大,不遗一法,不越一法,先修加行,然后传本尊真言;复由念诵而观想,渐及无相般若,以自力他力,归入三密一如,即凡成圣。然其流弊,易使学人炫于神通,著入魔境,且制办法器、庄严道场、供养上师等等,非富有资财而兼有闲暇者不办。惟禅密兼修,取禅宗之自心是佛,实相无相,以救密法著相入魔之险;取密法之专重事修,藉不可思议之威力,感化有情,以济禅宗浅悟即了,无相无得,不起度生之偏执。故禅密兼修,不偏执事坛,不具习渐次,只要根机相应,因缘成熟,无论贫富老幼,皆可修持。一面知道禅宗心即是佛,而不废事修;一面知道密法以佛力加被故,心外有玄,而不著玄相,如此定能即身成就。末法时代,这才是应机普摄的法门。
密法虽有神通,须知此神通,是从微妙本心不可思议中生,仍是幻妄,学人千万不可贪著。凡修密人喜说神通者,不但淆惑观听,且易入魔。古德云:‘神通治病,皆圣末边事。’当知密法功用,即凡成圣,不可言说,岂在神通治病乎!现在东密、藏密,风行全国,诚为佛法之胜缘,但学者每每贪多务得,接受一座法,尚未修得感应,又想第二法。今日来一金刚上师,去皈依;明日来一阿阇黎,亦去皈依,不知学到何处方是究竟?须知修密要一门深入,信师信法,更要始终不二,方能达到不可思议之境界。
佛说一切法门,究竟都归一心,因众生著相,恐其执著文字,乃于教外别传,离言绝相,以显心即是佛之体,特说密法,以示诸佛菩萨微妙本心之用。如来如此慈悲,以种种方便,显示心要,而众生是显非密,是密非显,自遗衣珠,良可悲悯!慧明现弘禅密兼修之心宗,是以禅为体,以密为用;以禅摄密,以密护禅,亦即以心摄心,以心护心。大家须知,禅也密也,其名虽二,其实则一;惟禅密两宗,一则重悟,一则重修,禅密兼修,即应修悟并重。大家切勿谓禅乃顿悟,不待事修,须知理虽顿悟,事责渐修,何以故?风息浪未平,粪除臭味在,多生习气,要修才能清净。如黄金在矿,本质固然是金,但不采、不淘、不炼,即不能成为纯金。六字大明,功德无量无边,只要至诚专修,心念不二,自然有不可思议之力量,以消根本业障,而即身成就。若不能一门深入,差别心重,或不起大悲之心,均不相应。当知禅密兼修,以救世度生为心愿,以佛心为自心,本尊是我,我即本尊,能发如此大心,自与诸佛菩萨以及本尊心心 相应,而心佛众生,三无差别,故曰心宗。
诸同学,近日天气失常,伤风者多,须知吾人之病,尚不止此,且将病源及治法,略说如次。
凡病有无形、有形两种。无形之病,贪、嗔、痴、爱,及一切烦恼等是;有形之病,外感内伤,及一切四大不调者是。无形之病为心病,有形之病为身病。身病起于心病,心若无病,身亦不痛。然此心本来清净,不生不灭,不垢不净,云何有病?只因最初一念妄动,遂有此身,有身即是病。更以受、想、行、识,坚执我故,于是妄想执著;由贪嗔痴爱而起八万四千烦恼,又生心病;由此心病,生出种种身病;所以生老病死随业轮转,无时无刻不在痛苦之中。我等既知身病源于心病,心病源于动念,病源已明,即应对症下药。云何为药?禅密兼修,即正本清源之阿伽陀药,此药乃释迦佛传下来,医治众生生老病死苦之妙药,普治一切身心等病,所以如来亦称大医王。
学佛人知病求药,故能离苦;而众生梦梦,在病不知病,认苦为乐,不知茫茫业海,无量无边,贫富贤愚,逃不出生老病死之苦。故有也苦,无也苦。有者不过往劫善因较多,然善因一尽,恶果随之,轻则再转人身,痴愚残疾,重则堕三恶道,长幼沉沦。此等因果轮回的事迹,或载之往籍,或播于轶闻,决非虚诞,惜乎世人不悟,病上加病,良可悲悯。近来天灾人祸,层见迭出,不独生者痛苦颠连,而死者亦成千成万,此等共业,皆由众生共同心病所致。然共同心病,即由各个人一念妄动所感,盖自心不净,遂致他心不净,辗转相引,而成共业;若悟得一切是幻,念念清净,则当下身心轻安。若自心病减,共同心病亦减。何以故?自心清净,他心清净故。若不肯放下,事事执著,事事均足以病己病人。谚云:‘心病无药医。’故劳我佛慈悲,广说八万四千法门,对治众生八万四千尘劳之病。大家现学禅密兼修之心宗,即是能断病源之心药,只要肯吃,绝对能愈心病。心病愈,不但身病亦愈,一切病皆愈,又何劳更觅八万四千种法药耶?大家每日除打坐时间,稍能净心片刻外,该有多少念头?每一念头都是病,又该有多少病?须知一病,且能使人不起,况多病乎!近日大家有患伤风者,初起本是小病,如不及早医治,或是吃错药,便可转为重症,致人于死。吾人一念之差,常情以为无足轻重,殊不知念念相续,遂至烦恼无边,病上加病。当知生死事大,人寿几何,希望大家猛省,速急依法修心,以治心病。兹有一偈,可治有形无形之病:
自身有病自心知 身病还须心药治
心要正时身亦净 心生还是病生时
诸同学,此偈虽是四句淡话,大家果能仔细参玩,或当作真言持诵,自有妙用。须知禅宗的方法,普通就是参话头,有活话头,有死话头,看学人程度深浅以授之。此偈可当作活话头参,久参必有所悟,大家切勿以其平淡而忽之。
吾人有病,因为不知病源,所以医药乱投,而归无效,若终不自知,则病重业深,三途堕落,更难知了。知于何等?知病由业生,业由烦恼生,烦恼由无明生,无明一动,心病即成身病,故曰:‘自身有病自心知。’根本之病,非医药能治,专仗佛力,亦难收效。盖病由心生,还须心治,故曰:‘身病还须心药治。’何为心药?心正是药,所谓正如、正见、正思惟。若心有所忿懥,有所恐惧,有所好乐,有所忧患,皆是烦恼,皆不得其正;心既不正,则随境妄动,起惑造业,而成身病。若心能正,则心安体泰,其身自净。所谓修身在正其心,即是心正身净之理,故曰:‘心要正时身亦净。’心体本来空寂灵明,动即成碍,不但恶念是病,有念皆病,所谓有念皆非。此乃更进一层的说法,故曰:‘心生还是病生时。’
这四句偈,讲法甚多,太讲清楚了,反不好;因禅宗话头同密法真言一样,都有破除知见的功效,久参久持,自可悟道。现在劫难未已,众生皆在病中,大家因缘成熟,来学此无上心地法门,既知病源,又如治病之药,希望照此药方,依法奉行,一面悟,一面修。云何为修?修一切善法。一切善法,即是利他,利他才有功德;有功德,才能正,才能净,净则无病。若不行利他之事,徒然持咒打坐,虽有功德,得益不大;如果发心真实,渐次业消,亦可减少身心之病。禅密兼修之心宗,不但是要医治自己心病,更要医治众生心病,何以故?我等应本‘众生不尽,我不尽’之愿,视众生之病如己病,故应大雄无畏,一切慈悲,弘扬心地法门,普治众生之心病,若众生无病,我病亦无,这才是心宗医心病之本旨。
诸同学,禅密兼修,有假修、真修之分。而真修中,又有决心与有恒之不易。须知:学佛容易修行难,假修容易真修难,真修容易决心难,决心容易有恒难。学佛人凡修到中途退悔者,皆因不是决心真修,或决心而无恒。若立愿真修,又具决心,且能有恒,决不会退。今方便分此四种意义,略说明之:
云何假修?我等包身,本来是假,为求真故,于是有修,故云‘以假修真’。能舍假,方能得真。若处处在假我上著相,不在真我上用功,是名假修。一切法门,皆起源于心。心即真我,离心外求,即不相应,亦名假修。心地法门,教人打坐,便是修心;教人时咒,即是摄心。如上座时,身坐而心不坐:持咒时,口持而心不持,亦名假修。禅密兼修,以心地无非为戒本,以利他无我为正行。真修此法者,即是行菩萨道;若仅知打坐,专图自了,甚至憍诳妒嫉,动生烦恼,即与本法不相应,亦是假修。
云何真修?一切时中,一切处所,对一切事物,不著相,亦不离相。在上座时,身心俱坐;持咒时,心口同持。身心打成一片,且本‘利他无我’之旨,发大慈大悲之心,起弘法利生之行,苦口婆心,劝人‘诸恶莫作,众善奉行’,自己更须心行不二,始终如一,乃为真修。如此真修,并非难 事,所以不能实行者,只缘未下决心,易被外境所转耳。
云何决心?即放下一切,一门深入,勇猛精进之意。佛法根本,是为了脱生死,普度众生,何等重大,何等艰难,苦不立下决心,岂能幸致!释迦佛以皇太子之尊荣,正当青年有为之时,因见生老病死苦,便能悟假趣真,敝屣王位,偏访名师五载,雪山苦行六年,其决心为何如乎!二祖慧可,趋谒达摩初祖时,终宵立雪,而初祖面壁不顾,反呵斥曰:‘诸佛无上妙道,旷劫精勤,难行能行,难忍能忍,尚不得至,岂微劳小效,而辄求大法。’二祖闻诲,以刀断臂,其决心又何如乎!大家思量思量。初祖原为授法二祖而来东土,泛海三载,面壁九年,迨二祖千里来谒,何以始则不顾,更加呵斥?及见断臂示志,方许入门,此即验其有无决心耳。大家修此法门,即应以我佛我祖之决心为决心。况我等今生学佛,以有因缘故,得闻无上心地法门,既不必出家为僧,又无雪山断臂之苦,若再不下决心,岂非自甘暴弃?
云何有恒?即始终如一,百折不回之意。学佛人已经决心,立愿精进,或为时不久而精神涣散,或遭遇逆境而疑虑丛生,遂生差别,此何以故?病在无恒。无恒则百事无成,何况学佛!虽有一时之决心,仍与未决心等。当知学佛成道,非九苦九难,不得究竟,如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,偶一松放,前功尽弃。所以,决心真修之后,必须全无间断,一往直前,虚空可坏,愿力不移,自然垢净光明,水清月现。然则有恒无恒,究从何起?是在发心之至诚与否耳。凡决心而无恒者,乃由一念冲动,非出至诚;若发心出自至诚,则确有定见,断不至半途而废。所谓‘至诚无息’,不息则久,久即有恒,有恒自能见性;若不能决心有恒者,皆因无始以来业力所障,故应虔诚加诵《金刚经》、《心经》以作加行。此两部经均是实相般若,感应特殊,不仅能消无始夙业,且能增长福慧,若持之有恒,即可明心见性。
禅是诸佛心传,密是诸佛心印。禅密兼修,确是无上法门,难逢难遇,要具无上之决心,至诚之行愿,方可深入。有倾财尽命的勇气,坚苦卓绝之精神,才有明心见性的希望;盖大舍大得,不舍不得故也。现在末法时候,菩萨虽乘愿而来,亦有隔阴之迷,如不速急觉悟,恐与众生一同堕落,岂不危险!大家发心精进者,固然甚多;间断无恒者,亦所不免,旋进旋退,终归自误。昔时佛恐比丘懈怠无恒,有一警示之法,即教比丘若生厌怠时,自摩其头,摩头即感觉到落发为僧,为的是了生死;既想到了生死,虽千辛万苦,粉身碎骨,亦所不辞,自然精进心起,厌怠心退。大家在家修行,虽不能摩头自警,但忆亲长故旧,或老或少,死去很多,并默想其临死痛苦情状,同时警觉我身,不久亦当如是,自然能下决心,自然有恒了。所以云:‘佛者觉也,觉了即佛。’觉于何等?觉一切世法如幻,觉生老病死可怕,觉自身种种烦恼痛苦,毕竟难免;乃至世法上一切成败兴亡,皆如梦幻泡影,都是促我等觉悟的对象,苟能时时借镜,到处都可觉悟,何患不能有恒?
诸同学,禅宗现在正是回光返照的时候,而禅密兼修,也是有时间性的。花只一开,月难再圆,切勿错过此生机会。六字大明,功德无量,已详载《大乘庄严宝王经》中,大家若能决心真修,恒久不变,自有不可思议之受用。同学中,曾得不可思议之感应者甚多,须知此等感应,即是诸佛加被,譬如老年父母,仅一独子,忽然迷失,久无音信,一旦从外归家,如何不欢跃爱护!然此父母所以爱护逃归之子者,非仅为其一身有所依怙,盖喜有人继承家业,传嗣接代;诸佛菩萨,对真修人慈悲爱护,亦复如是。但真修人,应当负荷如来家业,弘扬正法,化度众生。然化度众生,首在功德,自己功德不够,眷属尚不能化度,何能化度其他?故儒家云:‘其家不可教,而能教人者,无之。’ 何谓功德?心地无非是功,利他无我是德;心正是功,行正是德;大度万行,是大功德。达摩初祖所谓净智圆妙,体自空寂,是真功德。此等功德,本非容易,然吾人果能真修,既具决心,而又有恒;大雄无畏,慈悲无我,视一切众生,皆未来诸佛,现在活佛,或往劫父母。则我欲仁,斯仁至矣,又何难哉?
诸同学,禅密兼修,法简而易。但心念与关节,最为紧要,若不在心念上用功,便是心外求法;不明关节,则漫无准的。不知心念微细之相,不但无由精进,且恐中途差别。何以故?禅宗见性成佛,密法即凡成圣,皆是无上法门,若非心念相应,关节明了,何能深入!今将本法心念与关节,略说如次,望大家注意。
密法出现于世,是有不可思议之大事因缘,为令三恶道众生,生三善道;三善道众生,超出三界,速成佛道。修密者,得三密加持,能令地狱猛火变成七宝莲池;无边热恼,当下清凉。以七粒米,普令法界饥虚饿鬼皆得饱满,离苦得乐,此乃我佛摄化众生救世之妙道,岂仅治病祈雨,无关慧命之小术乎!此等不可思议之功德,非心念相应,具有大德者,又何能致?故密宗以菩提心为因,大悲为本;禅宗根本,自心是佛。云何为佛?离相即佛。六祖云:‘禅宗法门,以无念为宗,无相为体。’无念无相,即是菩提。菩提起用,即是慈悲。由此言之,禅密两宗,均以菩提心为因,大慈大悲为本。菩提心,即是大慈大悲心,禅密兼修,必具此等心念,方可相应。
凡修密法者,全仗佛力加被。欲得佛力加被,必须先发菩提心,视万物为一体,六道如同命,悯自他生死之苦,誓愿度尽众生,然后依法精进,不容有刹那违背慈悲之心念;精诚所至,自然感动佛天,则佛力加被一人,即所以加被一切,焉得不感应道交!若只知自利,著相妄求,万难相应。禅宗见性成佛,必须以般若智,破除一切虚妄之相;以慈悲平等之心念,普度一切,然后圆满菩提。若只知寂坐枯参,不起悲心,何能与自心佛相应?然自佛他佛,本来不二,相应只在心念而已。但,言之非艰,行之维艰,此又何故?盖宿世业习,人各不免,修持之际,即成障碍。《大日经义释略》云:‘因地菩萨,有五种盖障:一者烦恼障,即根本烦恼,乃至八万四千上中下品,障盖净心。二者业障,即过去现在,造诸重罪,业障未除,不能入道。三者生障,以宿业牵累,或病或魔,受无暇之身,不能精进。四者法障,即往劫有障法因缘,今生不闻正法,或不能一门深入。五者所知障,即已遇善知识,以种种知见,两不和合,妨修般若。’夫以因地菩萨,倘有如此盖障,况下焉者乎!若非具广大之真心,勇猛忏悔,何能除去一切盖障?所以菩提慈悲之心念,为禅密兼修之根本。
菩提无相,亦无可得。学人若处处著相,处处求得,则其心念,不能与无相菩提相应。如求福报者,报尽还堕,枉费辛勤;求病愈者,生老病死,终不能免。此等著相妄求,得且未必,何况有得即有失乎!得失扰其心,疑贰摇其信,未有不差别退悔者。惟以无相为本,视一切有相,皆是虚妄,则得失不足以动其心,困苦不足以馁其志,危难不足以折其气,自然大雄无畏,猛勇直前,至诚不二,自可与天地合其德,日月合其明,不求得而自得;无法相,亦无非法相,乃至自他不二,平等为怀,视众生之苦痛颠连,无异身受,度一切众生,亦无能度、所度之心念。如此,乃是即相离相之无相菩提。
修密法虽有一时发通者,然神通之事,绝对不可说,不可露,否则必招魔障。何以故?故意显露,即是著相有求,著相有求,即是自心不净;自心不净,即是自入魔境;自入魔境者,不仅以神通自陷而已,必使观听者,抛却自心,同入魔网。如此,则是驱佛弟子,作魔眷属,罪大恶极,应堕地狱。《楞严经》五十种阴魔,喜有喜魔,怒有怒魔,甚至著空、著清净,即有空魔、清净魔,何等危险!所以密法非人不传,学密者,必须大德阿阇黎传授。修法时,更须阿阇黎监护。东密、藏密,且有种种法器仪轨庄严道场;至清洁坛场事宜,亦须自理。盖一则根据密教仪轨,以启虔诚;一则收摄心念,以免攀缘外境。须知神通本性具足,不自外求,只要具大慈大悲之心念,艰苦卓绝,百折不回,至诚所感,自然得大善知识,加以启迪,待水清月现,即证万法不离自心。若不发大心者,依样葫芦,著相求得,纵稍有感应,仍是心外之玄:若作圣解,便入魔道。至于大家修法,各有感应,须知皆由大家发心,故佛力加被,以坚固信心,而助精进。此等感应,不作圣解,即是境界。所以《慧明语录》上云:‘吾人坐中所见境界,不宜著境生心,以不喜不惧,不取不舍为正义。’兹有一偈:
执相心著魔 一切平等观
离相心自在 无取亦无拾
禅密兼修,走方便法门,开门见山,不从渐入,不重事相,亦不偏谈理论,下手即在心念上用功,心念清净,则生菩提,超凡入圣;若心念不清净,则起惑造业,斯即凡夫。惟圣罔念作狂,惟狂克念作圣,故凡圣之分,只在心念而已。但其中具有关节过程,不可不知。禅宗参话头,与密法持真言,虽有自力佛力之不同,然自他不二,同是不可说,同是以此锁一切妄念。真言功用,更不可思议,故本法只持六字真言,不用话头,即以此真言,破除一切妄念种子,待知见不生,妄念已净,自然真心现前,自佛他佛,一体相应。
所谓关节者,参禅通分三关,即初关、重关、牢关;本法亦其三关。云何初关?学人持诵真言,持到万念归一,不起二念,名透初关,但此乃以石压草,倘非究竟。云何二关?真言持到持而不持,不持而持,是谁在持,自己亦不知,乃至同时好似有二人同持,是名三昧现前,亦名透二关。云何三关?真言持到真、妄、法三者不知,深入三昧,而得离持正定,一无所有,即证实相,一切具足,名透三关。从上参禅者,透一二关者有之,透三关者甚难。此等关节,关系甚大,若不明了,则莫辨浅深,易蹈未得谓得、未证谓证之险。至于修禅者,往往一句自心佛,成为口头禅,所谓十人九差路;而修密者,争奇炫异,相上求相,皆非究竟。
禅密兼修之心念与关节,归纳起来,不出三种:一者破妄,二者显真,三者真妄不二。三密加持,即是破妄;真言持至一无所得,即是显真;心即是佛,佛即是心,即是真妄不二。禅密兼修者,能本此三种,在心念上用功,透过关节,自然破妄显真,乃至真妄不二。
诸同学,何谓烦恼菩提?盖烦恼与菩提,不出一心。烦恼之事,确是修行人证悟菩提必有的过程,今略说之。烦恼菩提,含有二义:一则火中生莲义,二则转识成智义。
云何火中生莲义?火喻烦恼,莲喻菩提;烦恼是苦,菩提是乐。学佛人要苦昔得乐,须于烦恼火宅之中,生出红莲,方为究竟。何以故?火有毁灭之威,不实之物,一经其焰,莫不随之而化;亦有锻炼之功,坚真之质,受其镕冶,即成金刚不坏之体,不但不被一切所破,而且能破一切。修行人须于烦恼火宅中,磨砺陶镕,借烦恼为促进发心之善缘,以困苦为锻炼身心之炉灶,如此用功,方成法器。若无烦恼磨炼,不但难发大心,纵小有成就,一遇环境逼迫,即随境转。如二祖之立雪断臂,六祖之卖柴舂米,憨山之为法入狱,乃至或行乞执役,或燃指烧身,或舍身饲虎,如此之例,不胜枚举,无一不从艰难险阻中磨砺而来,所谓‘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?’故曰:‘道在苦中求。’且学佛乃是逆行返本之事,不逆行,何能返本?逆行之道,不独学佛为然,一切事事物物,莫不皆然。如剑不磨,则不利;玉不琢,不成器;天无秋杀冬藏之逆,何能成春生夏长之荣?人无坚苦卓绝之逆行,何能创济世利人之功业?舜无父顽、母嚚、象傲之逆境,何能成其大孝之名?禹无洪水、鲧殛之逆境,何能成其治水之功?可知烦恼之火,即菩提之因,此即火中生莲之义。
云何转识成智义?著相分别为识,即相离相为智;识即烦恼,智即菩提。何以故?烦恼由无明业识而生,菩提由清净慈悲而长,惟识与智,非一非二,所以者何?识是妄,智是真,离真无妄,离妄无真故。众生迷真逐妄,遂生烦恼,烦恼愈深,离真愈远。若发心真切,磨砺功深,则忽然识妄为幻,进而不离于幻;即幻为真,进而不著于真,当下清凉,识即成智。盖世间苦乐,原无自性;云苦云乐,皆由业识妄心自加分别,认苦则苦,认乐则乐。如名利场中,趋承奔走,热中之人认为乐,而清高之士则以为苦;舞榭歌场,灯红酒绿,束身之士认为苦,而荒唐之人则以为乐。故寒山消遥岩阿,甘滤滓如美味;拾得执爨厨下,转笑语以为乐;南岳思因病识幻,顿转轻安;乃至颜子箪瓢陋巷,人不堪其忧,而颜子不改其乐。可知烦恼与菩提,皆是一心,本无自性,能转烦恼为菩提,即是转识成智义。
大家既明白烦恼菩提之义,即当不畏苦,不怕难,要在苦中难中,寻得快乐,方为真乐。世人所以畏难苟安,畏苦趋乐者,皆是以识障智故;若能知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自不致认苦著苦,认乐著乐。虽然如是,若不从苦难中,一件一件磨炼透过,则苦来还是著苦,乐来还是著乐,业识仍难破除,何能转识成智?不能转识成智,何能火中生莲?即此可知,火中生莲与转识成智两义,互相为用,才是烦恼菩提之真义,学佛人应当把此二义,作为座右之铭,时时用以自勉。
诸同学,既明此义,切勿轻将烦恼菩提一语,当作烦恼即是菩提解。若遽作此解,即是自误。何以做?烦恼是苦,菩提是乐,苦非乐故;烦恼是暗,菩提是明,暗非明故;烦恼是业识妄心,菩提是清净真心,妄非真故。一般口头禅者,多半借‘烦恼即是菩提’一语,以为一悟即了,贡高我慢,不屑事修,殊不知未到大做大悟之时,何能轻言即妄即真,等烦恼于菩提。所以初学佛人,万不可说:‘烦恼即是菩提。’只可说:‘无烦恼不成菩提。’
何以故?菩提是觉心,烦恼是启发觉心的善知识。盖人生梦梦,如处暗室,惟处于暗,故生求明之心;惟其烦恼,故生厌离烦恼之心。释迦佛当日因见生老病死苦,方立‘不断八苦不回王宫,不成正觉不转法轮’之愿;乃至更历五年访道,六年雪山,一麻一麦之苦,方得圆满菩提。而众生日在生死烦恼苦海之中,执迷不悟,不但不能认烦恼为善知识,而且在烦恼中造烦恼,虽稍有觉悟之人,而又不知火里生莲,转识成智之妙义,但种有漏之因,贪求来生福报,殊不知福报足以障菩提。何以做?福大业亦大,业大则障深;业大障深,更离菩提路远。所以不曰福报菩提,而曰烦恼菩提。六祖曰:‘迷人修福不修道,只言修福便是道,拟将修福欲灭罪,后世得福罪还在。’此即福报障菩提之意。
学佛人并非完全抛却福报,但须知此福报,乃前世有漏善因所致,报尽还堕,故有福报不作福报想。所谓不作福报想者,即是不作自己享受想,转而置于弘法利生,作成人成物之用。如此则福报大者,功德亦大。若只求自己享受,一旦善报已尽,恶报即来,追悔何及!与其享有限之福报,而受无穷之恶报,何若本利他无我之行,早登觉岸。
学佛人眼光要远,心量要大,不可贪求小利,不可故步自封。须知:不能大舍,即不能大得;不能大苦,即不能大乐。大觉世尊,是由大舍大苦中得来的。故儒家云:‘天之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具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。’可见不但学佛如此,即世法中欲负大任,亦须经历如许烦恼;不独负大任者为然,小如一名之显,一技之成,乃至科学上一切发明,皆非久经磨炼,深研苦思,不能成功。语云:‘国乱出忠臣,家贫出孝子,严师出好徒,茅屋出公卿。’皆是由苦得乐的道理,故曰‘烦恼菩提’。望大家认清此点,逆来顺受,逆顺不二,即是至诚。所谓:‘唯天下至诚为能化。’不但化烦恼为菩提,且能化度一切矣。
诸同学,学佛无他,根本要明因果。因果之道,丝毫不爽,不独善恶报应逃不出因果的定律,即宇宙间万象森罗,皆不外此。佛说无量法门,即是说明因果的道理,世上一切兴衰存亡,即是证明因果的事实。迷人不明此理,往往一闻因果二字,不鄙为迷信虚诞,便认作神妙难如,于是鄙为迷信者,拨无因果;认作难知者,违背因果。以此之故,佛法遂不昌明,而世道人心,亦日趋浇漓,良可慨也。
因果二字,理甚明显,以天时论,日出日没为因,昼夜为果;寒冷为因,霜雪为果。以人事论,内伤外感为因,疾病为果;求学为因,知识为果;勤俭为因,富裕为果;奢惰为因,贫困为果。就科学论,在物理则冷热为因,缩涨为果;在化学则一氧二氢为因,成水为果;在数学则乘除为因,积商为果。乃至爱人者人恒爱之,杀人者人恒杀之,无一不是因果之现象,焉得谓之为迷信,又何晦昧难知?实在吾人无时无刻,不在因果律中生活,而自身梦梦耳!惟因果之理,虽显而微,虽纯而杂,所以者何?但就一事一物言,则因果单纯而明显,如上举天时、人事、科学等类是也;若就人生善恶而言,则因果因缘,相互而生,细微复杂,循环无端,非明过去、现在、未来三世之因果,不能深悉其故。
兹以瓜为喻,瓜子喻因,以瓜喻果。现在之瓜,生于过去之子;而现在之子,又生未来之瓜,以喻现在之果,生于过去之因;而现在之因,又生未来之果,人生因果,亦复如是。然同一瓜子,分播各地,而得瓜之时,何以有好坏、迟早、大小、甜淡之别?此则因外有缘,缘助因生,因赖缘现,因缘不同,果即有异。如同一种子,已潜伏优劣之因,优者因好果亦好,劣者因坏果亦坏,此乃单纯因果。于播种时,种优而肥料多,则好因又遇好缘,故结好果;种优而肥料少,则因好而遇坏缘,果即不同;若种劣肥料多,则坏因得好缘,果亦较好。反之则坏因坏缘,其果更坏。至若天候之异,耘锄之差,以及灌溉之勤怠,在在皆影响因果之变迁。总之,由因而果,必待于缘;缘之差别,又复甚大,所以因果一事,显而微,纯而杂,其不易知。
夫以瓜果之微,因因果果,尚且知之不易,况人生因果,几微庞杂,岂肉眼凡夫,所能窥其端倪?迷人不察,但以现世之成败得失,以衡因果,如善者恶报,恶者善报,强者终强,弱者终弱。乃至近年以来,水旱等灾,乡中贫苦忠厚之人,罹灾反多;而都市富贵逸乐之辈,受灾反少,遂疑因果无凭,岂不大惑?须知因果通于三世,善人善报,恶人恶报,乃单纯之因果;善人恶报,恶人善报,乃复杂之因果。善人恶报者,夙世恶因,今生先熟,今生虽善,而无极大功德,夙世恶因,不可避免,故受恶报,但其今生善因,仍结来生善果;恶人善报者,夙世善因,今生先熟,今生虽恶,而非罪大恶极,夙世善因,不可没灭,故受善报,但其今生恶因,仍结来生恶果。又有一世,而前后善恶之报不同者,亦以其往世今生,善恶不同之因缘,故有此不同之果报。强者弱者,亦复如是。乡间受苦之人,以前生恶因,今生乡间,身受贫苦,或更遭灾劫,但有忠厚勤劳之习惯者,即种来生善因,都市逸乐之人,以前生善因,今生都市,享受较优,或更免于灾劫,但有骄奢淫佚之恶习者,更种来生恶因。所谓‘作善降祥,作恶降殃。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;积不善之家,必有余殃。’此等因果循环之事,与种瓜得瓜之因果因缘,优劣肥瘦,无别无二。
如史籍所载,白起坑卒,而久沦地狱受苦,乃转身为江南陈氏女(见夷坚志),复堕蜈蚣(见群谈采余);吕后酖杀赵王如意,而如意祟伤其腋以致死(见史记吕后本纪);曹操躬行篡逆,一生负人,累世变猪(见前人笔记);安禄山篡唐,杀其子孙,而盲目病疽,复为史思明所篡(见唐书逆臣传);袁盎谮杀晁错,盎十世为高僧,转为悟达国师时,错化人面疮以祟之(见高僧传);吕蒙正默求护持佛法之子孙,其后三世为相,而崇信佛法(见金汤篇);郗夫人以嗔妒而堕于蟒(见高僧传);王华(阳明先生之父)拒美色而大魁天下(见渊鉴类函);羊祜前身为李氏子(见晋书羊祜传);史可法为文天祥再生(见史可法传),凡此记载,述不胜述。而近年因果报应之事,更为明显,三世因果,历历可据,岂可拨无!
大家当知:因果关系,不独事实昭著者,丝毫不爽;而一念之间,因果已具。古德云:‘念佛即佛,念魔即魔。’又曰:‘一念成佛。’反言之,则一念成魔。古来修行人,一念而堕者,不知凡几,世法上以一念而折损福报,或一念而转危为安者,更不知凡几。即以同人修持而论,修持深者,偶一动念,其念不净,或稍生厌怠,即时受报;轻者座上奇痛,重则生病,或生其他枝节。若至诚忏悔,立归平静。何以故?心生则种种法生,心灭则种种法灭,即所谓因生果生,因灭果灭故。凡修持深者,心念较初修者为清净,偶一不净,则此一念,即因即果,如无线电之广播,遍满虚空,八识田中,因果立具,故感应之速如此耳。
吾人既知因果不坏,则当存心动念、应事接物之际,处处要在因上用功,不起恶念,不作邪事。所谓‘诸恶莫作,众善奉行。’方算真明因果之士。苦口善心恶,言不顾行,行不顾言,不但神明难欺,而自心因果,岂能幸免?因一念恶因,已种恶果,自己造因,自受果报,何待神明之赏罚。而世人梦梦,贪嗔疑妄,徒逞一时之快,瞒心眛己,不顾后患之来,及至恶果成熟,又怨天尤人,颠倒愈甚;恶果之上,复种恶因,恶报无穷,良可悲叹。故曰:‘菩萨畏因,众生畏果。’菩萨畏因者,以有如是因,即有如是果故;众生畏果者,乃不明如是果,生于如是因故,所以因即是果,果即是因。
诸同学,学佛人不但要明因果,而且要转因果。云何为转?从因上转,因能转动,果随因转,所谓五八六七果因转。转烦恼为菩提,转八识成四智,皆须从因上著手。六识造业,转六识则念念自觉,不但不造恶因,且至诚忏悔往昔今生之罪过;七识执我,转七识则不但无我,且本大愿大行以利他。如此则业障日消,功德日进,所有烦恼恶因,皆转成菩提善果。同时对于共业因果,亦应发心转动,即如连年天灾人祸,乃是众生共业造成,应当以身作则,以己之止恶行善,普劝世人止恶行善,共转恶因为善因,转恶果为善果,如此存心,方是如来弟子。
大家当知,一切善恶因果之源,起于心念。故念凡即凡,念圣即圣,所谓‘春种一粒粟,秋收万颗子。’人生为善恶,果报还如此,心念因果,岂不大哉!大家修此心地法门,不但要明白因果的利害,且应澈底转动自心因果,方可了脱生死,故《慧明语录》上云:‘佛法是因果录,是了生死的法门。’
诸同学,佛法有事与理之别,讲习经论者,谓之理;依法修持者,谓之事。‘心即是佛’一语,亦有事与理之分,学人务须认识明白。然事理本来不二,必须依理透事,因事显理,到事理一如,则即事即理,方可云心即是佛。若突然说一句心即是佛,是事上的佛?还是理上的佛?若是事上的佛,则当实行佛道,于事上证明,不在事上证明,则仍是理上的佛,不过一种空洞理想而已。
禅宗古德,大慈大悲,恐学人在理上错寻,徒增知见,乃斩钉截铁,将一切理论打破,不许看经,不许讲教,无非教人专从事上去透,事上透过,方可明心。释迦佛在华严会上,说一真法界、缘起无尽之理,隐寓心即是佛之意。而小根器者,见同不见,闻同不闻,乃方便转说小乘,复由小乘引向大乘,慢慢引到心上去,再说般若,破一切理障事障。最后法华会上,会三归一,更以一乘不二之道,以明心即是佛之理。权巧方便,总不外要人认识心即是佛,教人破除一切执著。当知三藏十二部经论,八万四千种法门,皆是理,所以一切经教,皆曰教理。若不依理成事,何贵有此经教?若能由事显里,又何必执此经教?禅宗古德,不许看经,乃至诃佛骂祖,便是这个道理。不然,不讲经教,甚至诃骂,岂非谤佛毁法,还算佛法么?只因凡夫爱著,一著经教,即生种种理障;执理愈深,离事愈远。所以杜绝知见,专在事上用功,事透而理自全,自然能悟自心佛。
禅宗‘言语道断,心行处灭’,这八字最为紧要。试思道断、心灭,是何等境界!还有理可说么?古人忠实笃诚,信师真切,但依师言去行,不穷道理,所以见性很快;后人疑妄太重,又爱讲理,理多障更多,欲求解脱,反至障上加障,缚上加缚,岂不大可悲叹?
诸同学,学佛须具有大智慧。智慧大者,便知禅宗彻底,一针见血;智慧小者,不明权实之理,执著法门无量誓愿学,故东摸西摸,不在自心上用功。殊不知自心法门,本来无量,一切法门,不出自心。既是一切法不出自心,何以又劳我佛广说一切经教?只为众生舍本逐末,背觉合尘,以致虚生浪死,昧却本心。所以佛说种种法,对治众生种种妄心,无非引其返妄归真,见自心佛。若大根大智之人,一闻千悟,顿息狂心,一发菩提,使成正觉,与三世诸佛,同一鼻孔出气,则一切经教,全在此心,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,又何必向外驰求?古德云:‘佛说一切法,为治一切心;若无一切心,何用一切法?’可见一切法,皆是佛的方便语。《金刚经》云:‘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,即为谤佛。’又云:‘说法者,无法可说,是名说法。’学佛人若了此义,自然不向心外求法,再增理障了。
或谓:‘经乃佛说,修行人离开经教,何谓佛法?’殊不知佛理高深,不易明了,仅依文解义,不免认指作月;纵能离文了义,亦属空理,还如饥人说食不饱。所以《楞严经》上,佛告阿难云:‘汝虽历劫忆侍如来秘密妙严,不如一日修无漏业。’禅宗话语,一针见血,毫无迂回游移之地,古德多有依师一言启悟者,师云心即是佛,便信心即是佛;师云心不可得,便信心不可得。信师真切,疑妄消除,故言下便悟,此即以心传心的实际受用。后来,人心渐离纯朴,乃改参话头,学人但依师所授一句无理可讲的话头,行住坐卧,去念去参,不但看经要打香板,若离师授本参话头,亦打香板;参到山穷水尽,一旦豁然贯通,即悟自心是佛,所有事理,无不透彻。到此地步,有何经教不可看?有何理障可生?
诸同学,三世诸佛,皆持密成就。但密法更重专修,不重理论。如《大日经》、《金刚顶经》皆重事修,其他密法经典,亦复如是,且有种种仪轨庄严道场,其目的要学人生敬起信,从事摄小归一耳。密法最重金刚上师,只依上师口传,无有意义,而且同一密咒,上师所传之音,每有不同,学人则当各依其师所传之音,方有感应;音虽不同,感应则一,如此还有理可讲么?
如上所述,可知禅密两宗,皆重事,不轨理;只依人,不依法。慧明以前说‘依法不依人’乃自愧功德不够,恐增我慢故,实在学禅学密,只重师传,一切不疑,方有受用。
语云:‘事障障凡夫,理障障菩萨。’要知道,理障是障因地菩萨,若是果地菩萨,决不为理所障。如六祖闻五祖传经便悟,何有于理障?凡古德悟道者,皆不为理所障,盖透事障以理,透理障以事。不能理事一如,岂能称为菩萨?吾人学佛,对于一切法门,事先应研究审慎,看他的道路对不对,不可盲从,这是要紧。如果道路对,便当一门深入,依法修行,再勿执理了。
诸同学,佛法与世法,有别亦无别。云何有别?有重知见与不重知见之别。世法重知见,所谓多见多闻,参研愈多,愈称渊博。但知见多,则分别心重,而人我见深,乃至争斗愈甚,学说之争,名利之争,何莫由斯而起?佛法首在破除知见,因世智辨聪,人难之一;人道最难,障道最甚,所以要忘机歇见。机忘见歇,则理障事障,一并破除,无碍自在,故云有别。
云何无别?重事重行无别。世法读书讲学,贵能实用,苟抱著死书本,坐而言,不能起而行,纵然博古通今,无关实际。所以儒家云:‘贤贤易色,事父母能竭其力,事君能致其身;与朋友交,言而有信。虽曰未学,吾必谓之学矣。’自古忠臣孝子、贤母节妇,莫非从身体力行得来的,岂口头理论所能致。佛法信愿行,六度万行,亦须事上去行,方有受用。至于顺逆自在,烦恼不生,更非从事上无以表现,故云无别。
佛法真理,觅心尚不可得,岂世知世见所能了解?如他人打我骂我,凡夫认他是冤家,学佛人认他是善知识;贫苦病厄,凡夫认为是坏,学佛人认为是好;名利恭敬,凡夫认为是好,而学佛人认为是坏。盖凡夫不明因果之关系,但依眼前是非,为恩怨好坏。佛法根据因果循环之理,视一切平等,如打我骂我,可消宿业;贫苦病厄,可生菩提;名利恭敬,能障菩提。所以说好即是坏,坏即是好,诸如此类,佛法与世法,知见相反如此,还能执著讲理么?若要讲理,须依佛理去请,才是真理。
禅密兼修,不执理,专重事。从事透里,理无不全。果能依法修行,事事慈悲,念念清净,更有何理不具?若执理遗事,理成画饼,纵使博通教理,口若悬河,而行与言违,我执烦恼,有增无减,理又安在?故事理不二,是以事透理,非是以理概事,望大家注意!
诸同学,佛法法法平等,都有功德,本无大乘、小乘之分。如来设教,对症下药,以众生业识不同,心量遂有大小,故方便导引,说小说大,其实归元无二。惟净土法门,三根普被,利钝全收,上圣下凡,同登觉岸。盖净土以‘阿弥陀佛’四字为真经,所谓‘一句弥陀法中王’。净土法门,既然如此殊胜,如来何以更立八万四千法门?当知众生根器不同,因缘各异,苟非方便多门,何能普摄?但一切诸法,皆由净土法界流出,复归净土法海,到归元时,无一法可得。至于佛说西方,乃以日为喻之意,何以故?日出于东,而没于西。以西方极乐,喻人生归宿之处,故修行人圆寂,曰归西。其实净土周遍法界,无边无际,岂有束西方位?不过众生根有利钝,佛对心量大之利根人,即说大乘;对心量不之钝根人,便说小乘:对不明自心,贪求外佛者,因病下药,故说西方净土,以妄遣妄。实在一切法门,不离自小,故究竟净土,即在自心。心净土亦净,心秽土亦秽,修习一切法门,皆能净心,非必专修净土法门方归净土,所谓一切即一故。
诸同学,自心净土外,究竟还有西方净土否?当知确有;《无量寿经》、《观无量寿佛经》、《阿弥陀经》三经中皆说西方净土依正庄严之事,历历如绘,又各大乘经论,亦皆赞扬净土。诸佛菩萨决无妄语,吾人当可深信不疑。但西方净土,唯心所现,自心不净,则西方净土,远隔十万亿佛土,何能到达?若自心能净,则西方净土,不隔毫端,举念即至。故自心能净,则自心净土即是西方佛土。故古德云:‘念佛、念心、心念佛。’足见佛即是心,心即是佛;念佛即是念心,念心即是念佛。若著生西方,则是偏执方位,迷失本心。既然如是,还有生西之事否?须知,生则决定生,去则实不去。故古德临终,大都念佛,并非著求生西,乃念佛即佛故。
净土法门有四种修持:一、持名念佛,二、观像念佛,三、观想念佛,四、实相念佛。一般修净土法门者,多习持名一种,持名果能持至一心不乱时,则千修千人去,确有西方可生。故持名念佛之人,要真信切愿,念到临终时,他念不来,只此念佛一念,即感阿弥陀佛前来接引,绝对生西。又平时不知念佛,而临终时,因往劫善根暴发,忽然能念,亦能生西。但普通生西者,皆名带业往生,云何带业?不但往劫今生未了之业,即此念佛一念未净,亦名为业。云何念佛亦是业?有念皆妄故,有念非净故。所以修净土者,谓之修净业。凡带业生西者,既生西后,还须再加修持,如口念心违者,只种善根而已,尚不能生西,何以故?因平日非真心念佛,临终百感交集,此时心中不起佛念,不能念佛故。世人念佛者多,而生西者少,即缘此故。至若观像、观想,还是以境摄心之方便法耳,仍非究竟。何以故?《金刚经》云:‘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。’若悟得无生,乃证实相,证到实相,方为究竟。实相无相,又有何观何想?唯实相念佛,不著土相,不著佛相,不著念相。念佛即佛,即是实相念佛,到了念而不念,不念而念,即是念佛三昧。念到能念的我,所念的他,一无所有,则能所双忘,实相现前,不待弥陀接引,即证无相菩提。
依上所说,学佛人何不舍小趣大?云何小大?念佛仅求生西者小,实相念佛者大。盖念佛本好,然一求生西,即属有相。有相即有所住,有住即有限量,有限量故名曰小。实相念佛,念到离念真心,全体显露,即证实相。实相无相,无量无边,故名曰大。且带业生西者,仍当回入娑婆,行菩萨道;而实相念佛者,念佛即佛,即身是佛,即行佛道,岂不殊胜!虽然如是,但实相念佛境界太高,机不相应者,可多诵《金刚经》,即能悟得实相念佛。何以故?此经是实相般若,足以熏发其般若种子,便可破相见性。否则可在持名、观像、观想三法之中,择一修持,心念不二,当能生西。在此末法时代,无论何人,能念一句‘南无阿弥陀佛’圣号,即种善根,功德无量。
诸同学,学佛究竟在求净心而已。一切法门,皆可净心;一切法门,皆是念佛法门。何以故?一切法门,皆成佛道故。又一切法门皆是禅,何以故?禅重自心,一切法门,若不了自心,终不成就,心外无法故。如净土法门,持名持至一心不乱,此时境界,岂非禅乎?《观经》云:‘是心作佛’,是心是佛,非禅而何?实相念佛,至三昧现前时,即入正定,又岂非禅?故《大集经》偈云:‘若人但念弥陀佛,是名无上深妙禅。’既云念佛,何以又名深妙禅?可见念佛即是禅。复次,净土与密法,亦等无有异,何以做?阿弥陀佛四字,即诸经之总持,总持即密咒之义。念阿弥陀佛,若不著土想,不作佛想,即等于持密咒。又净土法门之持名、观像、观想,与密法初机时之持咒观想无异。净土法门之实相念佛,能所双忘,与密法之般若无异。不过修密者,依次渐入;而修净者,于四种念佛法门中,各择一门专习耳。于此可见禅即是净,净即是密。所谓三而一,一而三;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,有何分别?后人或有不明此等理趣,专于假名上,强分门户,互争大小,皆是著相自缚。其实佛法究竟,无有大小,无可言说;一切有说,皆归一乘。盖念佛念到三昧现前,参禅参到话头尽处,修密修到三密一如,归元无二,皆是净心而已。
佛法多门,然同以持戒为重。戒品虽多,不外身戒、心戒两种,即戒身不妄动,戒心不妄想。无论大乘小乘,能持戒者,皆是佛法;不能持戒者,皆非佛法。不过大乘小乘,戒品极多,各有所重。修大乘者,每因恒顺一切,随缘利他,故重心戒;修小乘者,因守护如来家业,四威仪中,必须清净庄严,使世人敬重佛法,故童身戒。至于根本五戒,杀、盗、淫、妄、酒,居士受持者多。然无论大乘、小乘戒、居士成,凡能真心持守者,不但甚有功德,且能引起他人信仰佛法;若受而不守,不独自招毁戒之罪,而反引起世人疑谤佛法,乃至影响一般学佛之信仰。大家明白此理,可见能持戒者,学大乘亦好,学小乘亦好;不持戒者,学大学小,不但都无是处,而且必遭堕落。吾人所学心地法门,即大乘无相法门,必持‘心地无非’之戒,否则不但堕落,而且即身著魔。复次,小乘身戒,偏重于相;大乘心戒,不住于相。偏重于相者易见,不住于相者难知。唯其难知,愈当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,较之偏重于相者,其难易不可以道里计。
以上所说身心戒品,虽有难易之分,而持戒之功德则一,故只宜互相赞叹,而不宜互相毁伤。《维摩经》云:‘自守己戒,勿讥彼阙。’如此,方合佛法圆融之旨。乃学人不明此理,或有分门别户,交相诋毁之事,良可叹惜!即如吃素一事,学大乘人,说小乘人吃素是著相;学小乘人,说大乘人不断荤,是违背佛法,纷纷责难。当知吃素养成慈悲之心,又舍口腹之好,确有功德;然不住相之大乘人,以行菩萨道为本,苟限于素食,何能依四摄法而起利行、同事之用?况佛制亦许方便食三净肉,岂是断荤不断荤,便足断定是佛法不是佛法乎!又如断淫一事,本学佛人最要之戒,小乘菩萨,终身断淫,固是了生死之根本;而大乘菩萨,心不住相,亦不离相,只断邪淫,不必尽断正淫,所以者何?因菩萨应机示现,混俗和光,方能普摄。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、孔,应运入世,皆是菩萨。末法时代,娼门屠户,皆有菩萨示现。不过菩萨不堕邪见,杀盗淫妄,必为救世利生而发。如来当日,亦示有妻有子,即显正见故。若举世断淫,菩萨何能入世?何以达众生不尽我不尽之愿?菩萨留惑润生,即缘此故。且菩萨示现种种逆行,岂凡夫所能测知?即此六字大明,以除盖障,菩萨之殷勤求觅,而为一戒行缺犯且有妻子之法师所传,载在《大乘庄严宝玉经》中。又《圆觉经》中如来答弥勒菩萨:‘回入尘劳,有几种方便?’之问,明明说以大悲方便入世,示现种种形相,逆顺境界,与其同事。又答普觉菩萨:‘末法众生,求何等人?依何等?’之问,一则曰:‘求正如正见人,心不住相,不著声闻、缘觉境界,虽现尘劳,心恒清净,示诸有过,赞叹梵行。’再则曰:‘示现种种过患,心无憍慢。’况复搏财妻子?可见修大乘佛法,不可著相。然菩萨虽现逆行,皆有事无心。苟心不清净,别有企图,借口不著相,示逆行以护具短;自诩我是大乘菩萨,修大乘法门。此等人,确是邪见,必堕阿鼻地狱,因果不坏故。
佛法固重解悟,尤重行证。然无行即不能取证,故六祖云:‘见闻转诵是小乘。’因为徒炫多闻,枉增知见,见法即动,著境生心,故云小乘。悟法解义是中乘,因为佛法意义,其深难如,能悟解者,亦有功德,但未能依法修证,故云中乘。依法修行是大乘,因为法法平等,本无大小,一切法皆以修行为本,凡能依法修行,始终不二,定能成就,故云大乘。万法尽通,万法具备,一切不染,离诸法相,一无所得,名最上乘。因为如此便是即相离相,实相无相,故不染著,亦无所得,无相无得,亦名真得;通万法,亦备万法,无可言说,唯证方知,故云最上乘。在此四乘中,前三乘虽有言说,然亦非亲证,不能真知。故依法修行,为学佛人之根本,如受法不修行,或修行不依法,皆难取证,一无所成。
学佛人无论习何宗派,皆佛弟子,自己不依本法切实去修,埋头去行,一味互相责难,分别大小,所以佛法衰败至此,反不如西人人天道之天主教、耶稣教等。何以故?彼等教义如何,姑置不论。然其新旧教徒,各能秉承其新旧约之精神,到处传播,不惮梯山航海之劳,艰难辛苦,每到一处,竭尽智力,不达成立教会之目的不止。成立以后,继续开办学校,设立医院,乃至一切慈善事业。试看现在致大富、享大名者,也有是他们教会培植的。如此精神,如此行为,虽人天小果,有漏之因,然亦足启人信仰。我等闭目一想,岂不惭愧!还要关著门,自己恭维自己,甚至互相责难。须知佛法本无诤,诤即失道意;失道意,即是违背佛旨,破坏佛法,岂佛弟子?
佛门弟子,若欲佛法昌明,即应除去门户之诤,各依各法,各持各戒,无论身戒心戒,但能持守,即为正道;不能持守,即非正道。六祖云:‘欲得见真道,行正即是道。’古人造此正字,从一从止,隐寓教化之意。依佛法说,一切法门,皆归不二,止于一则正,有二非正。言行不二,则为一;言行不一,则为二。正要心正,貌正心不正,仍非真佛弟子。苦自心能正,则好坏平等。既是平等,则赞谤由人,又何必计较。佛在世时,尚有人谤,况后人乎!而且谤可消业,焉用烦恼。谤有二种:一故意谤,二无意谤。凡故意谤人者,另有作用,可不必论。无意谤者,因认理不明,更不必计较。我等修心地法门,以利他无我为心愿,何有于谤!况密法根本原则,即以菩提心为因,大悲为本。明白此理,一切谤语,何殊甘露!
诸同学,佛说四乘,何尝有四?所谓一路涅槃门,并无大小。故《法华经》开权显实,如来亲说,法只一乘,无二无三,而且四大声闻,同受佛记,更知无有大小。六祖谓:‘乘即是行。’心量大者,则大行;心量小者,即小行。所谓:‘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善天下。’穷达二字,不一定作下位、上位解释。穷者心穷,心穷则量小;达者心达,心达则量大。如来于鹿苑说法后,见诸声闻等,心量太小,仍著于相,故令行诣维摩丈室受呵,使其心量变大,以起大行。可知非修大乘法者,即是大乘;必定智慧大,心量大,愿行大,功德大,一切不著相,方算大乘。虽修大乘法,而智慧小,心量小,愿行小,功德小,处处好著相,仍是小乘。云何为大?心地无非,则体大;利他无我,则用大。大家本此两句之体用,切实去行,而不著行相,方不愧学此心地法门。但究向何处去行?须知要在世出世法上去行。六祖云:‘佛法在世间,不离世间觉,离世觅菩提,恰如求兔角。’大家多劫修侍,故学此无相心地法门,殊胜因缘,不可因循错过;亦勿分别大小,慧明巳在语录上说过:‘无分别智,即胜智。’
诸同学,‘应无所住,而生其心’这两句经,是《金刚经》中最紧要的关节。今略说之。《金刚经》是实相般若,佛为发大乘者说,为发最上乘者说,可以开学人的大智慧。然全部《金刚经》,都是破相显体。‘应无所住,而生其心’两句,乃体用并显。云何体用?应无所住是体,而生其心是用。用不离体,体不离用。应无所住,既不著有;而生其心,亦不落无,方是金刚本旨。所以六祖闻此二句,立时悟道,然则六祖何以一闻便悟?当知六祖乃肉身菩萨,早已见性。何以故?试看六祖偈语:‘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,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’五祖于此偈语,如六祖已悟无住本性之体,而未明生心起用之妙,故令三更入室,传经至‘应无所住,而生其心’二句,六祖大悟体用周不二之理,后来即依此教化学人,大振宗风,可见这两句经,非常重要。望大家特别注意!
应无所住,就是一切不住,若能一切不住,即是实相境界。既悟实相无相,一无所得,还有什么我执、烦恼、生死、无明可住;若执著无住,又落于偏空。何以故?当知真空不空。云何不空?空寂灵知,起用自见。用云何起?依般若智而生其心,即是起用。云何生心?即生吾人本具之妙明真心,就是生悲愿无尽之菩萨心、菩提心、慈悲心、平等心、利他无我心,如是等心,皆是无所住而生之心,便是真心、清净心,亦即是佛心;而众生所生之心,乃贪心、我执心、贡高心、差别心,乃至八万四千烦恼心,如是等心,皆是有所住而生之心,便是妄心、业识心,亦即是众生心。所以者何?因众生处处著相,相多故心亦多,心多即不能清净;心不清净,即不能悟得实相真心,故学佛人欲悟实相真心,即要放下一切,则一切不住,真心自见,即是道心。道从心生, 心由道见。请到究竟,这一个道字,也不可说,所谓‘言语道断,心行路绝。’此理微妙,初学人不易领悟。佛要人领悟实相无相,离念即是真心,故说应无所住。佛又要人领悟起用之妙,故又方便说而生其心。‘应无所住,而生其心’二句,看来似觉矛盾,其实就是如是。
诸同学,既知应无所住,即是实相菩提,亦即法身佛之境界,却不要去觅此实相,觅此法身佛,觅即不是。何以故?实相无相,不可觅故;放下便是,动念皆非,一起觅心,便成妄想。当知此实相境界,非诸佛独有,我等亦本自具足。所以者何?佛与众生,本来无二故。只要大家此刻瞑目寂照,一念不生,则如如不动,万物同体,即是实相之无住真心。如一念微动,即是有所住;有所住,即非实相。所以古德云:‘一念不生全体现,六根才动被云遮。’大家修持不能相应者,因有所住,故有所求;有住有求,便是自加捆缚,岂能自见本性?
大家现在修的心地法门,须将‘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’之道理认清,要明白这两句经的体用,必先立具体,然后才能起其用。体云何立?将一切有求、有住之心放下便立。因一切放下,妄心自息;妄心息,则无住真心自然现前。但是大家明知放下是好,而总不能放下者何故?盖吾人业识太深,放下不易,因为放下不易,故又要从降伏其心下手。殊不知一切无住,便是降伏。若另求降伏,便是头上安头,果能一切无住,即得实相本体。依实相本体,而‘住无所住,生无所生’即是依体起用。
佛与众生之分,只在觉与不觉,慈悲与不慈悲。觉则即相离相,一切不住,故名曰佛;不觉,则见境生心,一切皆住,故名众生。慈悲,则平等为怀,万物一体,即名曰佛;不慈悲,则贪嗔痴慢,烦恼丛生,即名众生。然觉与不觉,乃体上之分;慈悲与不慈悲,乃用上之别。体用不二,皆是一心,若能转恶心为善心,即是佛心。放六祖云:‘一念平直,众生是佛。’
诸同学,佛有三身,当知吾人亦有三身,所谓法身、报身、化身。其实三身即是一身,无所住是法身;生其心是报身与化身。所以者何?一切不住时,空寂灵知之真心,偏满虚空,即是法身。生其心时,善心生,得善报;恶心生,得恶报,此时之心,即是报身。一念思量,种种变化,思邪化地狱,思善化天堂,此时之心,即是化身。大家明白此理,就要时时在无住生心上用功。心如虚空,而不存虚空之量;度尽一切,而不著一切之相。所谓‘随缘不变,不变随缘’。不变即是无所住,随缘即是生其心。
诸同学,佛法真理,本不可说;出世入世,亦是假名,姑方便说,都归一心。究竟何心是出世?何心是入世?当知真心为出世,妄心为入世;出世是佛法,入世是世法;出世是空,入世是有;出世是法身,入世是报身;出世是真,入世是妄,然真妄不二,离开入世,亦无出世。放六祖云:‘离世无菩提。’这种道理,要用心参究,才知道我佛慈悲应世之大事因缘。
初学佛者,只谈出世,不谈入世;而昧于佛法者,一味入世,不知出世,如此皆落边际。何以故?世法即佛法,离妄无真,离真无妄。而且佛法真实道理,入世就是出世,出世就是入世。故经云:‘如来者无所从来,亦无所去。’又云:‘如如不动。’当知,出世入世乃是体用不二之理,出世为体,入世为用,离体无用,离用无体,佛法真理,如是如是。而凡夫妄生分别,执著入世,则起惑造业;执著出世,则厌离生死。殊不知诸法如幻,生死亦了不可得。如来为破此等执著,故恒顺众生,示现种种方便,引其入道,其实应无所应,住无所住。其法身真心,十方片验偏满,妙用如如,正表出世;而其报身,本此真心,现示幻身,随机应化,正表入世。学佛人如果明白此理,住无所住,生无所生;无住无生,即是真心。真心是空,妄心是有,一切一切。有事无心,当下自在,何有出入?不过此理微妙,初学不易领悟,所以要从无住生心上用功。故经云:‘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’无住即是出世,生心即是入世,无住生心,即是出世入世不二之妙心。
大乘佛法,不离入世,不废出世,故首在修心。修持不相应者,并非佛法不相应,因学人不肯在心上用功,故不明心地,不知何心是真,何心是妄;又不知真心妄心即是一心;更不知一心之妙,亦不可得,所以修持不相应。修持不相应,则功不成而用不彰。盖佛法真理不能悟到,其他道理亦难彻底,因此世道遂受影响。须知世道渐衰,并非世法不良,乃是人心不正所致。何以故?人心不正,则道心不立,以致舍真逐妄,舍本逐末,从流忘返,真理愈晦,世道愈衰。所以说事在人为,道在人行。世法佛法,理无二致,故儒家云:‘修身以道,修道以仁。’如人人能本仁心,行仁事,入则仁慈仁孝,出则仁爱仁恕,以仁感仁,以仁而格不仁,何愁世道不仁。
迩来人士,鉴于国势不振,遂疑固有文化无济实用,其实中国文化最高,道德尤胜,儒家之修齐治平,于入世之道,已臻其极;而大乘佛法,涵盖一切,普济群伦,并行不悖。不过近代以来,欧化东渐,学术虽新,但迷于唯物,忽于唯心;只知入世,不知出世。而国人炫其功利,对于固有文化,多半不肯深入研究,以致人心江河日下,而世道愈以浇薄。若欲挽救世道,即当先救人心;欲救人心,亟应弘扬佛法。何以故?佛法无边,不住无为,不著有为;不舍出世,不离入世;不偏唯心,不偏唯物;以一切法无我之真心,运用一切法;以一切慈悲之心量,应付一切人。如此则万物得所,自然成化矣。兹有一偈,以揭其要:
佛法与世法 心善是菩提
本来不二法 心恶是夜叉
如来说:‘一切法皆是佛法。’又云:‘修一切善法,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。’可见佛法不离世法,只在善与不善之分耳。然法无自性,善与不善,全在一心;心正则法善,心邪则法不善。以出世无我之心,行入世利他之事;一切法皆是善法,善法即是菩提。不然,则一切法皆非善法,非善法,即是夜叉。
欧美科学,偏于物质者,其善与不善亦然。就其资生工巧有益人类言之,亦是菩提;就其新奇战具毒害群生言之,则无异于夜叉。然此等战具,在发明者之本旨,是想与社会国家有利,然未想到世界人类之害,以致愈演愈烈,遂与发明本旨相乖。须知日进杀人之因,必结人杀之果,未来之惨,可想而知。推其原因,乃由偏执入世有为之用,而忽于出世无为之体。有用无体,偏于一边,而失平衡,其所以执入世忽出世者,盖以为无为落于空,不如有为生万有。其实空有不二,譬如一切生物,离空不生,离地不长,天生地长,正所以显空有不二之用。是故偏执于有,虽功效蓬勃一时,而物极必反,终非长治久安之策。中国文化本来甚高,消长之理,偏于人心,于是唯心之士,恶唯物之害,乃偏重精神。殊不知偏重物质,固然执有;偏重精神,亦是执空。执有执空,均非中正之道。当知精神是体,物质是用,若有体无用,所谈皆是无用之学;有用无体,所作皆是无体之事。无用之学与无体之事,其弊相等。所以在此情形之下,除积极昌大固有之道德文化外,一面以精神运用物质,一面发展有益科学,以物质焕发精神,方合中正之义。
世俗以为学佛人不应谈世法。谈世法仿佛是开倒车,当知倒车就是顺车。何以故?法法圆融,兼含互摄,入世固含出世,出世亦不离入世。入世出世,尚是假名;倒车顺车,更是戏论。故经云:‘无有定法可说。’总之,佛法真理,不离世法;出世入世,全在自心。心正,入世亦走出世;心不正,出世亦是入世。六祖云:‘正见名出世,邪见名世间。’慧明悟境有限,方便贡献,只备大家作一参考而已。
诸同学,心即是佛,不贵口说;有无不二,更不可说,姑且方便说之。究竟何心是佛?有为心耶?无为心耶?何名有为心?即生灭心。何名无为心?即真如心。若云有为心是佛,则有为心是生灭妄心,乃凡夫心,何名为佛?若云无为心是佛,则无为心是真如妙心,如同虚空,本来无相,了不可得,无相无得,何者是佛?当知有为无为等心,本来不二,不二之心,便是自心,是名为佛。所以者何?一切万法,皆真如一心所现。吾人妄心,本是真心,故常住真心,是生灭妄心之体;生灭妄心,是常住真心之用,故名不二。法身是体,报身是用,法身报身,原是一身;真心妄心,同归一心。不过吾人真心、法身是无为,妄心、报身是有为。无为是体,有为是用,用不离体,体不离用,故名不二。
佛法真如门,不生不灭是无为;生灭门,有生有灭是有为。然说有说无,说生说灭,说不生不灭,都是方便对治之说。当知有生有灭,即落于有;不生不灭,又落于无。真如本心,生而不生,灭而不灭,即是真如不变,不变真如,不可说有,不可说无。薛简问六祖曰:‘不生不灭,何异外道?’祖曰:‘将灭止生,以生显灭,为外道说;我说不生不灭,本自无生,今亦不灭,不同外道。’此理微奥,殊不易知,姑取明镜为喻。
镜体本明,以喻真如;明能显色,以喻生灭。镜照物时,明体不动,照红现红,照绿现绿。当照红时,虽现红色,镜不染红;当照绿时,虽现绿色,镜不染绿。现红现绿,即是生灭,虽然生灭,镜体未动;未动之体,即是真如。色离镜时,镜不留色,即是前念不生;后色临镜,镜复显色,即是后念不灭。如前念不生,当体空寂;我执一破,则无住真心现前,即是无非无我。如后念不灭,斯真空不空,从体起用,则由无住而生其心,即是无我利他。镜之能照能现,即是生灭不灭之利他;镜之不染不留,即是不生不灭之无非。真如与镜,一理不二,物来则应,事去不留,光明自在,应用如如;随缘不变,不变随缘。但镜蒙尘垢,光明不现,物在当前,不能显照,若经磨擦,尘垢净时,光明顿复。亦如众生业障真如本心,遂至真妄颠倒,若发心真修,则业障消除,真心复显。真如与镜,理本不二,磨擦、修持,事亦相同,是故究竟智,称为大圆镜智。
又以天地为喻:天体本空,即是无为,与真如法身同;地生万物,即是有为,与妄心报身同。然地无天之日月照耀、雨露滋润,种种妙用,何能生长万物?天无地之高原旷野、山川邱陵,种种综错,又何能显化育之功?于此可知天地互相为用。吾人无为法身、有为报身,亦复如是,故为不二。
凡成佛者,即此妄心转为无量真心,即是法身:非将报身变成法身,然由报身始可修成,故又非舍报身,而后能成法身。盖法身无为,报身有为,离开有为,不显无为;一切有为,皆本无为。吾人假我,不离真我;众生妄心,不离真心。真我假我,本来一我;妄心真心,即是一心,故名不二。
小乘佛法,偏于空寂,因果著于无为而失于有为,著一失一,即名为二;大乘佛法,自利利他,故名不二。心地法门以‘心地无非、利他无我’两句为体用。云何体用?心地无非是体,利他无我是用。若不立心地无非之体,决不能起利他无我之用。若只知心地无非之体,而不起利他无我之用,则有体无用,落于无为;偏执起用利他,不立心地无非之体,则有用无体,而又著于有为,皆非不二。必须体立用宏,不落有无,方名不二。复次,又如明暗:无明何以见暗,无暗又何以显明。惟明与暗,互相为用,利他无我,亦复如是。
佛说诸法空相,又说真空不空;既说诸有是有,又说诸有非有;说有是幻,说幻亦真;说空是真,说空亦幻;说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;又说修一切善法,即得正等正觉;方说有为,又说无为;方说出世,又说入世;既已说法四十九年,又云未曾道出只字;既说无量法门,又云不可说。无实无虚,即非即是,佛法道理难如,即在于此。然佛法真理,真实不虚,岂不可说!如修行人,依法起修,以假修真,修到真空妙有,妙有真空,即假成真,以证无为,是名曰体。以真应幻,现示有为,是名曰用。依体起用,即相离相,即相是用,离相是佛。本此佛心,随缘度生,不著有为,不落无为。有为无为,本来不二,一切一切,皆是如此。只因众生执著太深,说有著有,说无著无,说一著一,说二著二,所以佛又说有无不二。真妄兼说,随说随扫,以显不二。其实皆是权巧方便,引人入胜。说到归元、不二法门,亦不可说。所以者何?圆妙一心,尚不可得,岂可说乎?昔文殊菩萨以不二法门问维摩诘,维摩诘默然无言。文殊叹曰:‘善哉!善哉!乃至无有文字语言,是真入不二法门。’不二之法,如是如是。
诸同学,禅宗本无言,密法更不可说。慧明自愧悟理不深,前以大家再四请求,未便拂意,开讲之初,即阻记录,大家固请,只好随缘。而远地同学未来听讲,近复纷函,索求印阅。本非王膳,大家乃存分食之心,止之不可,更滋惭怍。前后所说一十五次,不过贡献大家,作临时修持参考之用,理非精深,言亦粗俗,大家必欲刊行,望切勿多印,以免流行于世,益我罪过。一切法门,言贵了义,大家若能忘言取义,则说等不说,印等未印,此篇言说,即同废纸;大家若是执文遗义,亦说等不说,印等未印,此篇言说,亦同废纸。大家若了心即是佛,则不待言说。此篇言说,更成废纸。望诸同学,三致意焉!
学佛人欲见本来面目,须要打破生死关头;欲打破生死关头,须要扫除无始以来身心恶习;欲扫除无始以来身心恶习,必须痛下持戒工夫。持戒功深,恶习渐除,一旦除尽,本性自现。惟心地法门之心戒,戎相太高,下手不易。兹为便利初机,订定渐消夙习方法,方便名之曰透关。透关与持戒意义相同,且有除恶务尽之义。‘关’喻恶业,恶尽曰‘透’。举其要目,束为八端:一曰心口不一,二曰杀盗邪淫,三曰两舌恶口,四曰贪戾悭吝,五曰嗔恨嫉妒,六曰自大轻人,七曰信心不坚,八曰我执烦恼。凡此八端,学人各体身戒、心戒之旨,各因其习气,就其易犯者先除,难犯者殿后,决心之后,自向佛前严立持戒透关誓愿,痛自忏悔。忏者,自咎既往;悔者,痛绝将来。限定日期,一一透过;或一期限除一种,或一期并革数条。数之多寡,详加斟酌;期之久暂,随缘定之。限期之中,务使除尽,易犯者既不再犯;难犯者自易消除,此为修持之实际工夫,若不能实行透过此中粗重恶习,则浅近佛法,尚隔门墙,何能深入心地无非利他无我之无相法门耶?
人之善恶,皆由心生。心善则佛,心恶则魔;佛魔原无定性,但随心念之善恶以为转移而已。诚实、谦恭、慈悲、勤俭,善念也;欺诈、骄慢、嗔恨、淫惰、恶念也。故一念善,则佛应之,身心环境成为祥和,而化于佛,不独善者愈善,恶者亦转而为善;一念恶,则魔应之,身心环境转为恶劣,而化于魔,不独恶者愈恶,善者亦转而为恶,故曰凡圣不出一心。善恶皆由心造,心佛则佛,心魔则魔,理固然也。末法时代,人多迷闇,善恶不明,自陷苦恼。更有心怀险曲,而故作善言,以为人尽可欺,世莫予智;殊不知恶劣邪魔已丛集其身心,一旦业力发动,小则疾苦丧乱,大则沉沦恶道,纵赖已往善因,暂得幸免,然福报一尽,恶报无穷,岂不险哉!此作善降祥、作恶降殃之道,历古今而不爽者也。总之,佛魔不离自心。何以故?一切唯心故,所谓心生则法生,心灭则法灭。但法无自住,法无邪正,心正修邪法,邪法亦正;心邪修正法,正法亦邪。心善则化魔为佛,心恶则化佛为魔。吾人举心动念之际,可不慎乎!
记得在民国十三午夏天,我二度离开武昌佛学院,去到杭州西湖孤山广化寺创办‘狮子吼’月刊,推行佛教革新运动,被该寺住侍珍灏把我出卖,受到当地黑势力与恶势力的双重打击,‘狮’刊流产,我也冤枉尝了十多天的铁窗风味,心灰意冷,于是挂单到灵隐寺住念佛堂,摄心习静,因之,得以亲近一代高僧慧明老法师。适日本大阪胜尾寺开办‘密宗佛学院’,以反哺论调,向中国佛教免费招生,得慧老法师之助,于是年底邀约同住湖南谈玄、河南晓悟二师一同前往留学。
提起杭州灵隐寺方丈慧明老法师,大江南北,无人不知,尤其为诸方出家禅和子所称道。他籍贯福建,听说是少年出家,我亲近他的时候,他已经是近古稀之年的老人,矮小个子,只有五尺多高,古铜色皮肤,头角峥嵘,两颧高耸,说话音声如洪钟般的宏亮。他在大殿中讲经说法时,嗓音震得殿上铜钟发出嗡嗡声响,可见是个奇人。观它的那一副外表,简直活像‘罗汉堂’中那尊降龙伏虎的罗汉,与广东南华寺祖堂裹供奉的六祖大师肉身形相颇相仿佛。
慧明老法师,他在俗时原是务农出身,不曾读书,出家后的活计,全是苦行生涯。在丛林中服务外寮,充当菜头、饭头、水头、净头等苦恼职事,闲时喜欢趺坐参禅。他这个目不识丁的苦恼和尚,何以会有法师的尊号?说来倒也是奇事一件。根据林下一般老前辈们的谈说,慧明法师在宁波天童寺当‘行堂’(斋堂中给大聚装菜饭的职务)时候,每天斋罢,他就喂养狗子,这件事,算是他的日常例行功课之一。狗吃剩下的余饭,他舍不得丢掉,为了惜福,拿起来用水淘过之后,他自己来吃,如是有好几年。一天,他吃狗饭时候,忽然哈哈大笑起来,同寮们问他笑个什么?他说:‘我常常听得人说,狗子有佛性,今天,我明白了这个道理,所以我好笑。’他从那时起,似已悟入佛之知见。此所谓‘下下人有上上智’,正是。
随后,天童寺里延请法师讲《圆觉经》,他虽是行单,却很发心,天天随众听经。一天,他听法师讲说经裹面‘圆觉自性,非性性有,循诸性起,无取无证’的道理,当即心开意解,豁然见到本性,每次听完了经,他还要向它的同寮讲说一番,表示他对经义上的领会。同寮们都讥笑他,说:‘你把镜子照一照你的面孔,像你这样一副苦恼相,又一个大字不识,你还妄想当讲经法师吗?’他当时气愤不过,回答说:‘你们就估计我不能当法师吗?好,从今天起,我偏要做个法师给你们看看,三年之后,我还要回到天童来讲经呢!你们等著瞧罢!’同寮们听他说出这样大话,都一齐拍巴掌大笑,有的说:‘像你这副材料,就可以当讲经法师,那除非铁树开花,黄河之水倒流。’他也不与他们争辩,马上回到房里,收起衣单,背著包袱,走出山门。
自从离开天童之后,他到处行脚,效五十三参故事,偏访善知识,并且朝拜了中国四大名山,不觉已经三年。在第三年的春天,他听说天童寺又有讲经法会,宣讲《大方广佛华严经》,触动念头,乃背起包袱,又回到天童寺来。当他走进客堂坐下之后,如客师看他只有一个破包袱,人也矮小,又是长得一副苦恼相,把他当作‘云水僧’看待,板起面孔,问他:‘你这位师傅来常住有什么好事?’答道:‘我是来听经的,前来常住讨个经单。’知容师闷在心里好笑,觉得像你这个苦恼子,来听什么经,乃打趣说:‘你可知道我们这裹是讲什么经啊?’他昂起头来答道:‘这个,又何必问?不是讲《大方广佛华严经》么?’知客再向他开玩笑问道:‘你可知道“大方广”三个字怎么讲?你讲给我听,如果讲得对,我就准你经单。’他看到知容师故意问难,马上放下脸指著知客说道:‘你好没有参学!怎能用轻慢心来问法,你要向我求开示,必须恭恭敬敬,搭衣展具,同我顶礼三拜,然后在我面前长跪合掌,我才可以讲给你听。如此儿戏态度,岂是求法之道?’知客受了一顿抢白,当时觉得这人貌虽不扬,名堂倒还不小,于是马上摆了一个‘乌龙’,口裹说:好,请坐片刻,我马上来。
那个知客掉转身,跑到丈室,同方丈和尚来了一个‘瞒天过海’,说适才来了一个不寻常的挂单师傅,他声言要来听经讨经单,我问他听什么经,他答道要听《大方广佛华严经》,我问,‘大方广’三个字怎样讲?他的口气真不小,说要听‘大方广’三个字,那非得叫方丈和尚搭衣持具把他请到丈室来他才可以讲。那位方丈和尚听了知客这一番说话,一时好奇心动,当真抱上大红祖衣持具来到客堂,把慧明和尚请到丈室。慧明和尚进到丈室,对方丈说:‘和尚你要听我说法,还须把你的法座借我一坐。’方丈就依他,恭而敬之把他送上法座。他坐上法座,俨然像个法师派头,把‘抚尺’一拍,开口言道:‘和尚,“大方广”三个字,每个字有广中广,广中量,量中广,量中量四种讲法。若讲广中广义,那我一辈子也讲说不完。要用广中量、量中广两种讲法,那也要讲上一年或半载。假设要我用量中量的讲法,我可以同你来谈一谈,不知和尚爱听那一种讲法?’方丈和尚听他这么一说,觉得这位行脚僧不简单,不敢轻慢,乃回答说:‘就请讲一讲量中量吧!’于是,他就大作狮吼。如何名‘大’,如何名‘方’,如何名‘广’,把这三个字的体、相、用三重玄义,称性而谈,犹如桶底脱落,一泻千里,足足讲说了三个钟头。方丈和尚愈听愈高兴,觉得所讲的道理,全是从他自性中流出,不落前人窠臼,别有见地,奥妙无穷,引人入胜,马上顶礼拜谢,连声赞叹说:‘法师高明!法师高明!’并且请他代座讲经。这是慧明和尚受人尊称为法师的来由,也是他开始讲经的第一遭。
自此以后,诸方丛林多慕慧明法师的名望,纷纷延请他讲经,他每次讲经,都是座无虚席。他虽然有了讲经法师的声名,可是,他却不在文字书本中推敲,志趣在禅那。他的讲经,全凭著他的领悟去发挥,不像其他讲经法师要参考疏钞。他认为疏钞上面的义理,乃是前人的见解,与自己毫不相干,疏钞背诵得熟,也不过是替别人数宝。所以他讲经从来不判教,只是消文释义,而喜谈有启发性的公案典章,故为一般禅和子和男女居士们所乐闻。只要听得慧明法师去到某处讲经消息,禅和子和一些居士们,都是蜂拥地跟著他跑,那种情景,是普通一般讲经法师不曾有的。慧老他虽然是个不识文字的人,可是说的法语却很优美。那年,我在灵隐过年,除夕晚上,他上堂说法,我记得法语中有两句话:‘花开朵朵艳,梅瓣片片香。’是多么有诗意啊!岂是一个不喝墨水的人所能道出?可见是他的悟境。(有《慧明法师语录》一卷,为湖南谈玄法师纪录。)
在我亲近慧明老法师半年中,觉得这位大德有许多奇特的行藏。第一点,他不好虚荣,有一件事实,可以证明。当民国上十年间,杭州灵隐寺宣布改为十方丛林(灵隐寺原系子孙派系寺庙),杭州地方诸山长老护法居士集会,商讨推任首任住持,大家以慧明法师道行高深,德望隆重,咸都推举慧老为灵隐住持,被慧老拒绝,再三殷勤劝请,也不答允。过了半年,于是大家设了一个计,由几位当地著名居士出面,邀请慧老到灵隐寺吃斋,慧老不疑有他,乃应邀前往。当他跨进灵隐山门时,看见两旁站著成排的僧众,全都是搭衣持具,像迎驾的样子,他看情形不对,知道上当了!马上掉转头,迈开大步飞跑。大家追了上去,将他拦住请他回来,他于是往地下一坐,把双腿盘起,死也不肯起来。大家无法,只好把他捧抬了回来,捧进天王殿,钟鼓齐鸣,燃放鞭炮,他却大哭大喊,后来把他捧到丈室法座坐下时,他仍然嚎哭不已!大家趴在地上,齐声说:‘向和尚道喜!’他一边哭著一面说:‘我不是当住持的材料,诸位如此爱我,实在是害了我,我无道无德,也无行持,有何能为来领众,还是另选贤能,请大家慈悲,把我放走吧!’说罢,又是放声大哭,经大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,表示不答允都不起来,这样,慧老才勉强答允权充灵隐住持。
慧明老法师,他虽然任杭州首刹住持,名位是那么崇高,可是他的生活一切,却依然是旧日风光,仍是个禅和子派头,每天是过堂吃饭,不吃私菜,与大众粒米同餐。他的卧室中,除了一张木榻板床之外,只有一条桌,桌上也没有任何摆设,只有一个茶壶和一只茶杯,床上也只有破棉被一条,两件破衲衣,和一套破旧的换洗衣裤。即或有信徒供养他的新衣裤,摆不上两天,也就过户转送给人家了。杭州地方一班‘耍罗汉’们,没有衣穿,没有钱用,全都是跑到灵隐寺来向慧老打秋风,慧老对那些‘耍罗汉’,最是同情,来者不拒,有求必应,要什么,就给什么,从不吝惜。
慧明老法师如此慈悲喜舍,正因为这样,却也闹了不少笑话。他去到外面,往往回到家来,变了相,不是外面的大袖‘海青’没有了,只穿著短衫裤回来,就是裹面衣裤被‘耍罗汉’剥去了,打著光冬冬,穿著空心‘海青’,两手捏著衣角羞答答的走回来。有一次闹的笑话更大,慧老一早去到一个信徒家裹应供回来,走到西湖断桥地方,遇著一群‘耍罗汉’,他们看到慧老,一齐拥上,有的讨大衣,有的要短褂,有的要裤子,慧老笑嘻嘻地全都满足他们的心愿,一件一件,都脱给他们,结果,落个赤条精光!见不得人,大是难堪!无奈何,只好跳下湖去,将身子缩在水里,只把头伸在外面,就是这样在水裹面泡著,泡到日落西山,想等到天黑再溜回去。恰巧,这时他看到有一个熟人从桥上走来,他向那人喊叫说:‘我的衣裳没有了,全都结缘了,不能见人,请你快到寺裹报个信,叫他们快送衣裳来。’后来,还是庙裹派人把衣裤送到,他才爬上岸来,此老真所谓是‘难舍能舍’了。慧明法师舍得精光,成了杭州佛教的佳话。
慧老法师,纯是平民作风,不贪享受,平常信徒们送给他的供养,果品、糖食、糕饼,以及穿的衣料,慧老他从来不自享受,马上派侍者送到禅堂、念佛堂、上客堂去结缘,遇著有人送‘红包’,他就把钱送到库房去打斋供众。他有一句口头禅:‘房裹有了这些葛藤,我不能睡觉。’此老的解脱,由此可见一斑。
慧老他虽然是一位讲经法师,又是大丛林中一位当头大和尚,他却并不以此名位为荣,不自豪自大,平易近人。由于他的风度潇洒,像春风一般,和蔼可亲,清众们在他面前,多不拘形迹,他也喜欢同清众们打交道,尤其是与行单一般苦行僧最有缘,常同菜头、园头、门头、水头苦恼人一道‘冲壳子’聊天,也不时帮著种菜、挖地、泼粪水,举凡劳作的事,样样都干。在民国十七年蒋介石先生下野,去到杭州灵隐寺游览时,因慕慧老法师道风,特地到方丈室拜访,遍觅不得,后去到菜园,才看到慧老穿著短衫破衲衣,手持粪瓢,在那裹泼菜。蒋先生爱他的解脱风度,觉得他坦率自然而没有做作,也就站在菜园里同他攀谈了一会儿。
慧老的风度,一向是解脱的。有一年,湖北归元寺请他讲《圆觉经》,到期全寺职事僧众齐到山门排班接驾,一连迎接三天,都不见他来,大家都觉奇怪。到第四天,方丈和尚在斋堂吃饭,看见角落裹挂单客师坐位上有一位师傅颇像慧老模样,仔细一看,正是请来讲经的慧明老法师,心中大喜,吃完了饭,方丈和尚在座上宣布,请大家不要回房,就在斋堂向慧老法师接驾。大家都觉得奇怪!并不见慧明法师到来,何以要在斋堂裹来接驾?还是方丈和尚下座走到上客堂坐位把慧老请了出来,大家一看,这才知道这位讲经法师早已来到常住,是躲在上客堂裹!原来他在五天之前就来了,装作挂单模样,知客师认不得他,所以把他送到上客堂去了。方丈和尚马上跪在地上磕头顶礼陪罪,并且叫知客师向慧老求忏悔。慧老说:‘这不能怪知客师失礼,我怕惊动大家,不敢当,是我自己要挂单的,我乐意挂单生活。’看来,慧明老法师是何等的解脱!
慧老法师,他有一个怪性情,生平讨厌擦胭脂抹粉的女人,也讨厌打扮漂亮的大尼,他见到这样的女尼,马上会鼓起嘴巴,少不得说几句讽刺话语:‘你打扮得如此这般美丽,是欢喜人家看你,那你来世一定还会变女人。’因之,杭州地方一些尼庵裹面的青年尼姑,一看到慧老,都是‘赶急躲避’,不敢见他。也不管是达官贵人的太太小姐,他照例是要讽刺两句,不问人家受得了受不了。上海会审公廨大法官关炯之,是上海佛教界一位顶顶大名的大护法,他的姨太太,打扮得花枝招展去拜见慧老,被慧老无情地棒喝了一顿。她回到家里,整整哭了三天。后来,领会到慧老的说话,是开示它的法语,是慈悲心,反而惭愧起来,乃又改穿素服,也不擦胭脂花粉,再去礼拜慧老,请求开示,并皈依在慧老门下,当了慧老的弟子。过去高僧的行藏是如此,今之高僧如何?
慧明法师于民国十九年冬月生化,其灵骨在该寺起塔供养。三十四年抗战胜利,我将僧侣救护队结束,由陪都东下,二次到灵隐寺静养,常住挂牌请我为‘堂主’,在慧老灵骨塔旁寮房安居了三年。
(原载民国五十三年‘佛教文化’第一卷第三期)